【浮生】昔人已乘黄鹤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
【浮生】昔人已乘黄鹤去五岁那年,我站在床头。醉酒的外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不断念叨着“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不知其所云。
我的外公,是个热爱诗词文学的人。冬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天冷不宜出门,他有成天大把的时间捧书研读。一杯茶,几本书,一袋烟,就是外公的整个冬天。
去外公家,我是欣喜的,亦是担心的。开心的是可以和表哥表妹一起玩,还可以吃到姨娘做的好吃的;担心的是,外公每次都会考考我们几个小孩,要么背诗,要么问一些文学常识。
有一次,我们正在一起吃饭。外公酒酣饭饱后,便说: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看你们知不知道?”
我们几个顿时紧张,每次外公的问题,我们都回答不上来。
他继续说到;“你们谁给我说说‘唐宋八大家‘是谁?”
我们自然是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
外公看着我们懵懵懂懂的样子,捋一捋灰白的胡子,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过了一会儿,外公还是一无所获,便正了正表情说道:
“听好,记住了啊。‘韩柳苏,欧王曾!‘”说罢用卷着旱烟的手捋捋胡子。
我自以为聪明道:“咦,不对啊,才六个人!”
“嗯!说得好,这个‘苏‘代表的是三个人,不是一个人,苏洵,苏轼,苏辙。”外公一一把人名给我们说了一遍,然后又给我们细说了一些各自的诗文,才让我们牢记在心。一时听听还可以,让我们理解并且记住,恐怕我们又要让外公失望了。
外公读书念字全靠自学。他有好几本厚厚的字典。其中最常用的,是新华字典,那是很旧的版本了。封面已被触摸的看不清字迹和封皮该有的颜色,页面发黄,散发着浓厚的旱烟香。外公伏在桌上,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拿起手边的字典,耐心的查阅着。找到那个字,他默念一遍,然后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像小孩一样认真,他会把那个字写很多遍,直到写会。我常拿过外公写字的纸来看,字并不好看,可一笔一划却极为用力。
可幸的是,外公在“求学”的路上并不孤单,他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痴迷的朋友。杏花飘扬的春天,晚风习习的夏天,他们常坐在院子中央,手里夹着旱烟,或者高谈阔论,或者低手沉思。
我手扶在门框上,看着一群老头子在一起谈古论今,虽不明其所以然,但仍觉得外公不是一像垂垂老矣的老头,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来不及和外公说一场话。
田家少闲月
【浮生】昔人已乘黄鹤去纵使对诗词歌赋无比热爱,但那份热爱于外公而言也只是忙里偷闲。他一心想要钻到那个世界里去,可终究把毕生的汗水撒在了土地里。
外公的左腿是跛着的。他身躯高大,走起路来稍微有些僵硬,但并不颠晃。
后来才知道,外公的左腿,是年轻时挑水不慎跌落山头摔伤所致。但外公身子骨依旧硬朗,重活轻活干起来游刃有余,即便到了晚年,也依旧健朗的拎一桶水到厨房,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我听过放羊的孩子捧书苦读的故事,可好学如外公,我也从没见过他捧着一本书坐在田头,更没有见过外公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平日里他与别人说得更多的是家长里短,而不是别人闻所未闻的诗文,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是最平白简单的,不会有一丝文绉绉的味道。我喜欢外公的,就是他身上没有那种故作姿态的酸腐气息,他朴实并且真诚。我还喜欢他的,是他闲暇时刻默默拿起书的那一刻,粗茧的老手丝毫不影响他的优雅。
外公生前就说,他最反感人死了整大排场,闹得乱哄哄,以后到我了,你们可记住了,能简单就简单,千万别整那没用的,吵死了,你们给我倒杯茶,倒盅酒,再给我烧两本书,越清净越好,最好连哭都不要。我们只在一旁听着,心里酸楚却不说话。
“正遇菲芳五月,暖夏繁花,芬芳扑鼻。”优雅的人一生优雅。午饭后,外公在妈妈怀中沉沉睡去,就像他在醉酒呢喃完“酒不醉人人自醉”后那样平静。
我们顺从外公的心愿,一杯茶,一杯酒,好多本书,累累摆在坟头,燃起的焰焰火光带它们到外公面前。
“田家少闲月”,外公终于可以自由地干他想干的事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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