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姑父一天比一天衰弱了,这尤其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我经常都在想,我把他弄到我们科来住着,延长出来的这四个月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仅仅只是放慢了和最亲的人生离死别的速度,把这种最痛的别离拉长、放大,这么说来倒是我残忍了。
若果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还是在炎热的酷夏,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姑父快不行了,让我去打个止疼针。一踏进姑父家濒临拆迁的破败小院子,就让人忍不住悲从中来。姑父躺在闷热的西屋里,已经不醒人事双手乱抓,烦躁的翻来覆去。亲戚邻居们一波一波的来,一副遗体告别的阵势,表嫂忙前忙后的照应,此情此景更像是在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境况,倒使的这破败的院落空前热闹起来。这种热闹让人忍不住烦躁,想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生前倒没有这般热络,此刻能不能让他静一静。
我一直愧疚不已,早就想来看看姑父,一日一日的拖,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直拖到他昏迷,拖到他不省人事,再也不能睁开眼给我说句话……就这样遗憾的告别吗???
第二天,又去给姑父输了一天液,他竟然有所好转。应该是转移到脑部的癌细胞造成的颅内水肿,我觉得姑父应该还没到躺床上等死的地步。慌忙把姑父好转的消息告诉我爸,于是爸爸做主又把姑父拉进了医院。
果不其然,用上降低颅内压的药和激素,姑父竟很快清醒过来,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暂时的现象,但也仍让人欣喜不已。他不再头痛,不再痛不欲生的翻来覆去,于家人来说在他生命的最后的阶段能没有痛苦的离去,已经算是上天的一种眷顾了。
生命真是即脆弱又强大,激素和降颅内压的药物对姑父尤其有效,他已经在我们科室里住了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一直是我大姑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和姑父一直感情很好。据我表姐说,唯一记得他们吵过的一次架是在某一年的冬天下着大雪,姑父喝酒来着,大姑气的把他的酒瓶子扔了出去。这漫长的一生走来他们就再也列举不出曾经闹过的别扭吵过的架,相扶相携着在贫瘠的岁月里拉扯着一双儿女。
要不是刚看过平凡的世界,我很难想象大姑描绘的那个艰难的岁月。有一年她得了黄疸肝炎,家里穷啊,没有钱,姑父四处借钱,借到点钱就拉着她到处看病,从没有任何怨言,好吃的紧着我大姑吃。一家人过的日子那叫一个拮据。大姑每每说起姑父来就全是对她的好,从不抱怨跟他这一生清苦的日子。
其实我大姑的表现倒挺让我诧异的,我基本没见他流过眼泪,也不唉声叹气,更不怨天尤人,就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姑父。有时候看她从一块西瓜上面咬下一口没籽儿的送到姑父嘴里,有时候是把剥好皮的葡萄塞进他嘴里,这些动作亲切自然,一点也没有违和感。
姑父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一生勤勤恳恳老实做人。他一直清醒,也一定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他从来不问不说。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吧,离别的话我不说,身后的事你也不交代,我们就这样陪伴着,直到你终有一日撒手人寰。
可能他们也说体己话,只是不当着小辈的面说。夜班的同事有天给我说,她巡视病房的时候,看到我大姑和姑父拉着手在说话,突然就觉得好心酸。少年夫妻老来伴,对我大姑来说,最残忍的莫过于我已明知你时日无多却还要强做欢颜。而我姑父呢,我再眷恋这尘世,我再不忍把你一人抛下,可我也终要先行你一步了。
最近姑父的状态每况愈下,坐起来吃饭都有困难,他一日日的躺着,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大姑依旧安静的陪伴。
就在昨天,姑父出院了,他的床头牌空了,晨晚间的交接班里,再也不能亲切的给他打声招呼了。下午两点他躺在担架上被拉回家,他要回到他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里,即便那里面临拆迁杂乱无章,但那里有他的根。他要躺在他睡了几十年的木床上,纵使那床没有医院里能摇起带床档的病床功能齐全,但那是他的窝。彼时,阳光正暖,就让他在某个温暖的冬日里安静的睡去吧。
这一生风里雨里走过,终究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的分别时刻,祈求上天垂怜,让姑父安详的走。余生里,大姑,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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