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逼嫁
我妈近来看我的眼神真让人崩溃。她老人家就像一个卖水果的小贩,盯着一篮眼看就要烂掉的草莓,神情不是一般的焦灼。
我二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呢,你说这至于嘛。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又想回自己房间,她跟在后头问:"怎么?不出去啊?睡那么早睡得着吗?"
我回头刚想发火,一看她的神情,心又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我表姐工作的医院找她,对她说:"姐,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我嫁出去吧,再呆一年,我和我妈,肯定得疯一个,也有可能两个全疯。"
表姐笑道:"总算开窍了,你说你早点想通多好,自己碰和经人介绍能有多大区别?又不是立马就结婚,那不都得谈吗?我们医院的年轻主治医师好几个,还有几个让你给耽误了,人家孩子都快下地走了。行,这事包给我。"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掉回头,郑重其事对表姐说:"不过有一条,年龄至少要比我大五岁以上,小了免谈。"
"这——又是为什么呀?"表姐一惊一乍。
"宁嫁老头,莫嫁小猴,这世上老妻少夫的悲剧太多,我自己不想再上演一出。"
我甩下一句掉头就走。
二、口水明归来
这次终于决定走相亲这条路,其实也不纯粹是为了我妈。最主要是口水明大学毕业回来了,还在本城找了工作。
那天在楼梯上遇见,他一改自小到大的称呼,不再叫我姐姐了,而是直呼我的名字杨梅。
我不满地瞪他:"怎么越读书越没大没小啦?杨梅是你叫的?"
他不服,说他已经是大人了,有权这样叫我。
我没再跟他计较,随口问他:"你不接着往下读,这么早回来干嘛?"
他大言不惭道:"要等我读完博士,你就被别人娶走了,我现在回来正好。"
我气得翻他一眼:"小破孩儿,一边儿呆着去。"就匆匆打车走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给我玩儿真的,一连好几天,每天下班他都等在我们公司门口,远远站着,两手插在裤兜里,小脸儿嫩得跟煮熟的鸡蛋青似的,害得同事们都对我不怀好意地笑。
我从记事起就没丢过这么大人,一见他,脸就板成女纳粹,一路暴走。
口水明迈开螳螂样的两条长腿几步就追上来,边走边扭头看着我笑。
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到一家餐馆,吃完饭我心平气和看着他说:"明明,"
他不满地打断我,"叫我玉明。"
我呸。
为了谈话能继续下去,我强忍着火气问他:"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它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你仔细想想,我们是什么?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我们俩被扔到荒岛上,那我和你还是做街坊。"
口水明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迹象,笑眯眯的用小眼睛打量我,"嗬,杨梅,真看不出你脑子里还存着这么多诗啊。你等着,看我不浪漫死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抓起挎包冲了出去。
等到口水明结完帐出来,我已经打车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城市夜色里。
三、相亲
表姐每次做事,效率不是一般得高。
周末一大早,她就打电话跟我说:"今晚好好收拾打扮一下,带你见个人。硕大一只海归,这次再漫不经心给我放跑了决不饶你。"
我问:"他干嘛的?"
"牙医,旅美五年,刚回来不到三个月,正好比你大五岁,三十三。这下满意了吧?"
我不置可否,下意识捂住腮帮子,心想,怎么偏偏就是个牙医呢?
晚上,我稍加修饰,随表姐去了米兰咖啡厅,海归牙医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站起来,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头发有点自来卷儿,牛一样大的眼睛。
我微微有些失望,勉强笑了笑。
表姐坐了片刻,起身说她还有事先告辞了,留我们俩对坐着。
眼看要冷场,我又挤出了一缕笑,问他:"回来还习惯吧?"
他说:"还行,比想像中好多了。我刚才看你的下牙龈好象有些发炎,下周如果你有空我帮你检查一下。"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嘴,讪讪地说:"是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其实国内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牙周疾病,只是大家都不太重视。"牙医侃侃而谈,我有些灰心。
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告辞才不算太失礼,有人走到我们桌前,抬头一看,是口水明。
柔和的光线下,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看上去玉树临风。
救场如救火,我竟然有些惊喜。
赶紧招呼他坐下,跟牙医介绍说:"他叫苏玉明,我们是街坊。"
口水明还真不含糊,五句话下来就跟牙医找到了共同语言,切磋起来,我一旁无声无息的看着。
突然间发现,他如今真的长成了一个大人,还,很帅。
四、口水明的策略
相完亲的第二天晚上,表姐下班后直接来我们家,见到我劈头就问:"昨晚是谁去接的你?害的我难堪,人家快要下班时对我说,看上去你们俩不像是街坊。"
我妈一脸疑惑从厨房走出来旁听。
我没好气道,"口水明啊,不是街坊是什么?他这么小心眼儿,我还不乐意呢。"
我妈听完也说,"原来是明明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你听听。
没想到我妈竟然又接着说:"要真说起来,其实明明这孩子还真不错,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那么懂事,现在这样的男孩子已经不多了,还知根知底。就是年龄比梅梅小四岁,要不是两家走得太近,他们从小就姐弟相称,这还真是一段姻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俩又不是真的姐弟。"
我一听就急了,赶紧戳穿我妈,"不就是因为他每晚来我们家陪你和爸说几句话吗,还把您差点烧糊了的菜都吃光,这么容易就把您给收买啦?"
我妈无言以对。
我索性坐下来把想说的话一古脑倒出来:"口水明一岁多时还流口水,上幼儿园中班时还尿过一次裤子,当时是您拿我穿小了的干净衣裤去帮他换的,这您没忘吧?这说明他个人卫生讲得不好;三岁时他感冒,为了逞能,显示自己勇敢,主动吃药,结果把他外公的心脏病药吃下去小半瓶,急救室一通洗胃,差点没命了。那次还因为口渴喝了方姨一小瓶香水,好几天喘气都一股月季花味儿,这说明他智商有问题;他三岁时说长大了要娶梅梅姐姐做新娘,您见过咱院儿还有谁家孩子这么好色?"
我还想罗列口水明的丑事,却被我妈打断:"明明小时候流口水有一大半原因在你,几个月大的婴儿是不能掐他腮的,你每次趁我们不注意都会偷偷捏他的脸。再说,这些全是他四岁以前的事。"
"一点小事看思想,一滴水珠见太阳,三岁看老,薄地看苗,这话您总该听说了吧?"我不依不饶。
我那一直坐在旁边装作看报的老爸这时摘下眼镜开了腔,他端详了我半天,扭头问我妈:"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强词夺理的?"
表姐一旁早就笑得前仰后合,都忘了来我家的初衷。
看来口水明每晚的拍马屁式造访还真起了作用,很明显我爸妈已经被他收买。
但是,不怕的,过不了几个月我们这片宿舍区就要拆迁。
拆迁后,我们家住霞光新村,口水明家住世纪花园。
那时,他要来,也行,倒三趟车;打车来回,以口水明现在的月薪,我都帮他算好了,方姨若不给他钱,那他每月都需要贷款了,呵呵。
五、搬迁
搬家那段时间很不巧,我和公司的两个同事被派去广州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产品展示会。
回家那天,从机场出来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一路神吹海侃的出租司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送到新家的楼下。提着行李站在陌生的新楼群间,突然有些莫明的失落。
回家放下行李潦草地将各屋视察了一下就洗洗睡了,晚上竟然莫明其妙梦到口水明。
第二天早晨上班快要晚点,匆匆下楼。转弯处,楼下单元的防盗门打开,口水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出来,我惊异地瞪他:"你干嘛?"眼里的博士伦险些夺眶而出。
"上班啊,你几时回来的?"他看着我,笑得金光灿烂。
我掉头跑回家,见到我妈劈头就问:"口水明怎么会在我们楼下?"
"这有什么奇怪的?原来那家有老人需要照顾,跟你方姨家换了房,你不知道而已。"我妈说。
我妈又不满道:"别张嘴闭嘴口水明,搬家你不在,那可全是明明帮着料理的。"
看来我的算盘是打错了。
没想到随着年龄攀升,口水明的脸皮也日益加厚,和三岁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那天早晨我开门上班,楼梯旁的墙壁自上而下贴着一溜儿海报,制作精良。
一搭眼,像是电影宣传海报。
我仔细一看,气得险些驾鹤西归。
每张海报上都配着字:姐姐,我爱你。
从我家门外一路贴到方姨家门外。
我站在那里哭笑不得。
损坏公共墙面就先不提了,这楼里住的基本都是旧街坊,当着这么多长辈。
看来,口水明这人脸皮如今已经厚得都快赶上城墙拐角了。
我改变策略,没有敲门找他出来骂一顿,那只能证明我看到了。
我的决定只有两个字:不理。
六、惊喜
晚饭后,口水明又来我家。
我妈一见他就眉开眼笑的样子我一看就来气,她怎么从不对我这么笑?
口水明陪我爸妈闲聊了一会儿,招呼我说:"杨梅,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我本来想一口回绝,一看我爸的脸色,只好又把难听的话咽回去了。
跟着口水明往楼下走,他一直把我带到大院花园里的一片冬青丛中,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
冬青丛里藏着一个厚木板做成的小木屋,我好奇的蹲下一看,竟然是阿赞。
它此时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向外看,我惊喜的差点尖叫起来。
阿赞是我在老家院儿里喂养了两年的一只流浪猫,因为我妈猫毛过敏,很严重,所以我一直不能把它带回家,只好在院儿里给它搭了一个简易的窝,每天给它送吃的和水。
阿赞是只老实又聪明的黑猫,院儿里的街坊们也都很喜欢它。
我本来打算这两天就去老家的院儿里找阿赞,没想到口水明已经帮我把它带过来了,而且安置的这样好,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阿赞一见到我,就从他的小屋里钻出来,用它的小脑袋不停蹭我的手。我抱起阿赞,拍了拍它的新房子,很结实,里面空间很大,有隔断,一边放猫粮盆和水,另一边铺满一小块绿色的地毯,那是阿赞的卧室。
我惊喜的问口水明:"行啊,这么好的小房子,哪儿来的?"
他笑眯眯看着我说:"我自己用旧木板做的。"
没想到几年功夫,口水明都成一级木匠了。
我将信将疑打量他:"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做木匠的?"
他深情款款看着我,答非所问:"杨梅,你笑的样子真美。"
我一听,"唰"一下把脸拉得驴长。
阿赞此时却在我怀里惬意地打着大呼噜。
七、出逃
接连半个月,口水明每天清晨都在楼梯口等我一起步行去公交车站点,晚上依然在公司门外等我一起回家。
因为阿赞的事,我还不好意思给他脸色看。
每天在大院儿里遇到那么多一起搬迁过来的老街坊,被他们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俩出双入对,我这个郁闷啊。
再这么下去,非成事实婚姻不可,不行,我得赶紧想办法。
那天晚上下班时分,我给好友阿呜打电话,告诉她我一会儿要去她家,让她等我。
进门我就问阿呜,"我最近要搬来与你同住,方不方便?"
边问边检查鞋架上有没有男人拖鞋,还好,没有。
阿呜懒洋洋道:"我倒是很想不方便,可惜太方便了。"
说完耸耸肩又对我翻了个白眼儿。
这家伙近两年恨嫁恨得眼珠都快发蓝了,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我兴高采烈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妈,阿呜不小心摔坏了胳膊,行动不便,不能自理,需要我照顾一段时间,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明天我抽空回家取换洗衣服,您帮我收拾一下。还有,每天千万记着让我爸下楼帮我喂阿赞。"
我话还没说完,阿呜一听我无端咒她,早气得咬牙切齿,一旁把我拧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我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坚持着给口水明也打了电话,又咒了阿呜一遍。
这办法果然奏效,口水明有一个周都没再露面,呵呵,距离不一定产生的都是美,也可以让两人疏远起来。
虽然从我住进去那天开始阿呜就耍赖,每天在家时都真的做出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让我伺候她,就跟西太后慈禧似的,那我也不后悔。
八、回家
正当我窃喜口水明知难而退的时候,猝不及防那天下班时却收到他的玫瑰。
他并没有露面,是花店穿制服的店员等在楼下,众目睽睽,我羞得连接花的手都红了。
异常精美的卡上是口水明漂亮的笔迹:杨梅,我永远不知道爱你是为什么,但我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爱你?
署名处只写着一个字:明。
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突然狠狠疼了一下。
一连四天,每天下班时分花店整洁的店员都准时捧着玫瑰站在门口,我尴尬得快撑不住了。
口水明却一直没再露面。
他的话都写在卡上: 杨梅,其实我从小到大的愿望都很简单,只是希望几十年以后,你还能牵着我的手一起散步。明。
杨梅,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 明。
杨梅,我们俩都很想你。这张卡的署名处写着:明、阿赞。
该死的口水明,他总能轻易击中我的软肋,我拼命忍住,但泪水还是当街流了一脸。
阿赞,我真的很想你。
那天晚上,我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归心似箭,回家了。
阿呜近来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生活,对我的离开恋恋不舍,骂我沉不住气,重色轻友。
一下出租车我就直奔阿赞的小木屋,远远听到有人在轻声说话,我放慢了脚步,原来是口水明。
他蹲在小木屋前絮絮的跟阿赞讲话,"阿赞,你为什么这几天不好好吃饭?天快冷了,明天我给你搬家吧,搬去我家地下室好不好?不过那样你就不能每天出去玩了。你想不想梅梅姐姐?我很想她。阿赞,如果有一天我和梅梅姐姐结婚,你就有家了,到时候我们三个住在一个家里,你就不用在外面流浪,你说好不好?"
黑暗中我听到阿赞拖长声音在说:"妙————"
我听的心里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惊动他们,我转身悄悄回了家。
整个的冬季,我和口水明都相安无事。
他不再玩儿什么花样,只是每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地下室陪阿赞玩一会儿。
其实,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
九、情人节
2月14日上班前我妈问我:"今晚你还回来吃饭吗?"
我不解。
"今天是情人节,人家女孩子都会有人约。"
啧啧,现在的老太太都成精了,什么都知道。
下午我先给我妈打电话,撒谎说晚上有人约,就不回家吃晚饭了,我妈听得兴高采烈。
然后再给阿呜打,约她晚上一起吃饭逛街。
她那边却死活不答应,说她宁肯一个人躲在家里哭也不和我一起过,她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死心眼儿阿呜,我丢下一句"晚上七点,西海园餐厅,不见不散。"就赶紧挂掉电话,去年我们俩就是这么过的。
阿呜七点五分还是来了,哭丧着个脸。
坐下后还东瞧西望,看有没有熟人看到,神情就像刚偷了东西要和我分赃。
吃完饭又和阿呜彼此肯定了一下,说我们没有嫁掉主要是因为太优秀,就一起走出餐厅。
餐厅门口,口水明和他小时候就玩在一处的两个死党西装革履站在那里,每人怀里都有一大束红玫瑰。
见我们出来,他的两个死党一齐仰天长啸:"杨梅姐姐,做我们的嫂子吧。"
好多路人都停了下来,咧开嘴吸着凉风站在那里看热闹。
我稍一愣神,他们又喊一遍。
阿呜一下就哭了,抽抽咽咽质问我:"你是想嫉妒死我啊?"
我恨得差点拧死她,小声说:"没出息的,这不还有两个吗?还不是随你挑。"
她便破啼为笑。
口水明走到我面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又羞又尴尬,不由自主低下头。
他抬起我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嘴唇。眼睛直望到我眼睛深处,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杨梅,嫁给我吧。"
我红了脸,突然感到晕晕的。
十、尾声
从情人节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彻底败下阵来,一见口水明就脸红。
刚好,我们公司设在偏远地区的一家玩具厂近来在生产一批出口玩具,需要公司去人严格验收。大家都怕被派去,我却自告奋勇,这样可以暂时避开口水明,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好好想想。
去火车站那天,口水明去送我,这下他脸上平时的坏笑全没了,一路问了我不下五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疼。
发车时间快到了,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旅行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我喜欢的蓝莓酸奶和一个装满巧克力的心形盒子。
我抬头想说谢谢,却被他猛地拉进怀里狠狠吻下来。
一阵窒息,我想轻轻推开他,他却把嘴俯到我耳畔轻声说:"梅梅姐姐,我爱你。"
我的脸“唰”一下又红了。
晕晕的被火车载着一路向西飞弛,刚刚启程,内心却已开始渴望归途。
吸一口蓝莓酸奶,酸酸甜甜的清凉香气沁入心底,像他的吻。
突然就后悔这次自告奋勇地离开。
等这次验收任务结束之后,也许,我们真的该给阿赞一个家了。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