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李二运填写好个人信息，然后把供销社出具的有关证明材料一并递了过去。那个年轻小媳妇正在盯着电脑看，也许是太专心了，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他递过来的东西。身体前倾站着又是双手捧着资料，患有腰疾的李二运有些支持不住了。看看身边的椅子，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坐下去，他觉得坐着递交资料是对领导的不尊重。想出声提醒一下，又怕打扰领导工作。他尽量控制呼吸，大气也不敢出，深知自己抽烟多口气太重，免得引起人家的反感。

坐，小媳妇两半红唇微动，吐出了一个字。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脑，一只手却准确无误地伸向了李二运递过来的资料。她的声音太小，李二运没听明白，他不确定这个发声究竟是不是“坐”字。当葱根一样白嫩的手指碰到资料的瞬间，他有触电般的感觉，一哆嗦就放手了。“哗啦”，就在这个空档，资料散落开来，一些掉在了柜台上，还有的飘落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李二运尴尬地笑着，连忙收拾柜台上的资料。

“没事的。”小媳妇嘴角微翘，令人如沐春风。她一只手捂着领口，半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资料。

“您坐，这可能要好一阵呢。”她把资料收拢到一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呃，好的！”李二运答应着坐了下来。

刚靠在椅子背上，他觉得有些不妥，这个姿势似乎有些傲慢的意味，求人办事这样显然是不合适的。再说了，今年以来听力下降严重，距离远了听不清别人说话，如果要答非所问就难堪了。于是，又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下，坐直身子，看小媳妇审核资料，并且做好了随时回答问题的准备。

小媳妇审核得很认真，她细长的手指在表格上划拉着，生怕漏掉什么。时不时还掰着指头算一算，看样子应该是在核对年月日。十分钟后手里还剩最后一页纸，她轻叹了口气，挺了一下腰，似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看来审核资料不是一件轻松事。

看完最后一页，她又移动着电脑鼠标，接着噼里啪啦地用键盘打字。小媳妇葱白一样的手指非常灵巧，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在键盘上游走，电脑屏幕上的方块字不断移动着，像极了最早时候手机上玩“贪吃蛇”的感觉。

眼花缭乱的李二运索性站起身半趴在柜台上，像欣赏艺术一样盯着跳动着的“葱白”。小媳妇把身份证放在一个仪器下面扫描了一下，扔到李二运面前，接着又开始打字了。李二运看得很投入，当他发现小媳妇说话的时候只听到了“下个月中旬”几个字。

他有些熬恼，怪自己没有把精力集中在小媳妇的嘴上，以致于错过了她说话的时机。想问一下又不好意思张口，心里琢磨着“下个月中旬”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事吗？”小媳妇停下手指的舞蹈，看向李二运，问道。当他看到李二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腾一下红了，连忙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我的好了？”李二运站起身，讨好地笑了一下，问道。

“我刚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小媳妇清澈的眼眸盯着李二运，里面满是疑问。

“嘿嘿，只顾了看你打字，没注意说话……”李二运如实说道。

“打字有啥好看的！”小媳妇说着话右手拿起一个小喷壶，对着左手摁了几下，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散发开来。她两只手来回搓着，应该是在消毒。这个做法没错，她一天要接触多少人递交过来的资料，谁知道会不会有传染病之类的，小心是没错的。

她一边搓着手，笑嘻嘻地说道：“你的资料很齐全，就等领导们上会审核了。把身份证装好。下个月中旬就能拿退休工资了。”

“下个月？这么快啊！”李二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人家嫌钱多？那就推迟半年吧……”小媳妇打趣道。

“别别别，我老汉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天呢！”小媳妇的玩笑话让李二运放松了下来。

“你就回去安心等着吧。”小媳妇把身份证递给李二运，对着等候区喊道，“下一位。”

“谢谢了，姑娘麻烦你了。”看到有人拿着资料走过来了，李二运谦卑地双手作揖，对小媳妇连连致谢。

“没事的，这是我的工作……”

李二运没有继续客套下去，边往衣兜里装身份证边往外走，脑袋里琢磨着该把这份喜悦和谁分享呢。

给老伴儿打了个电话，老伴儿一听笑得险些儿背过气去。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跟着你吃了一辈子苦，到老了还能花你的退休工资。她还开玩笑说，你快点回来吧，一进门我就给你洗脚，再给你端饭，然后给你倒酒，你喝酒我再给你按摩，把你从头到脚侍候得舒舒服服地，免得你忘了自己是谁了。

老伴儿说到“不要忘了自己是谁”，这倒提醒了李二运。忘了自己是谁不要紧，怎么也不能忘了表姐夫。要不是表姐夫当初让自己去供销社做饭，这次退休的事说啥也沾不上边。即使是能沾上边，没有表姐夫帮着弄那些资料也是白搭，哪个认识李二运是谁，提着猪头还找不着庙呢。

和老伴儿说了自己的想法，就赶紧给表姐夫打电话，表姐夫说外面有啥好吃的？家里正在准备包饺子，咱们边吃饺子边喝酒多好啊。表姐夫的脾气他知道，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去熟食店买了一些牛肉、肘子肉，又买了两只土鸡现场宰杀好提着。

他去的时候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他也认识，是表姐夫的干亲家，从人大副主任位子上退下来的。人大副主任显然是听表姐夫介绍了李二运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农民而轻看他，一点儿也没有拿出副县级干部的架子。话说回来，李二运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有一点文化，为人处事也很敞亮，在亲戚朋友之间的口碑也很好。

“听说你今天办退休了？”喝酒的过程中，人大副主任问道。

“就是，办得挺顺利的。”

“你可以啊，当了一辈子农民，眼看着没力气劳动了，居然能赶上退休。真是好运气呀！”

“嗨……啥叫好运气啊！我这辈子就够倒霉了，这次能退休实在是个意外，要不是姐夫贵人相助，怕是我这辈子就倒霉到头了……”

“咦？你这么一说，看来是个有故事的人呢。”人大副主任对李二运更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