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年以后,冬狗完全按照当时寨子里的习俗,先是请那位做媒的大嫂到林妹家“要口气”,实际上就是定亲,确定婚礼的日期,了解女方及其父母有什么要求。
林妹和父母都是寨子里善良务实的人,没有像有的人家那样视男方家的困难于不顾,因此不要求彩礼,不提“三转一响”之类不着边际的要求,只要给她两套新衣服把她接走就行,她不想一进男方家大门就背着债务,让自己和冬狗婚后因要还债而喘不过气来。
冬狗很是感动,不过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婚礼太寒酸,两年来,他起早贪黑,精心管理自家的果树,喂猪喂鸡、养鸭,挑到县城卖,换回的钱攒够一定的数目,就带着林妹到布市买布,到裁缝铺为她量身做衣服,想到家里以后常需要缝缝补补,卖了一头猪,买了一台缝纫机,他想为她以后的家务活减轻些负担。
挑着担子进城,大关坡隧道不准走,每次都要爬那高高的大关坡,爬到山顶要一个小时,下坡也要一个小时,进城以后又要近两个小时才能卖完,此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也只是花两角多钱吃一碗米粉。
按照习俗,女方家要陪嫁床上用品,因此林妹也常常和冬狗一起去赶场,把自己家喂的鸡、鸭及其它可以卖钱的农产品挑到城里去卖,为自己准备嫁妆。
两人辛勤的劳作,虽然都瘦了许多,可身体更结实了,太阳把皮肤晒得黑里透红,生活有了盼头、有了希望,再苦他们心里都是甜蜜的。
02
1974年的九月,收割的季节刚刚过去,收成还不错,队上分到家的稻谷装满了他家里几个大柜子,黄晶晶的玉米堆在阁楼上,像一座黄色的小山,家里喂的三头猪,有两头已在200斤上下,这是为他办喜事准备的,另一头也有100斤左右,这是为春节过年准备的。
冬狗终于盼到了取媳妇的这一天。
主要亲戚提前两天或者一天陆续来到了家里,帮忙的乡亲们也陆续到位。
冬狗请大哥负责整个婚礼的总管。
首先是把猪杀了,几个大汉把猪从猪圈里撵出来,赶到堂屋前的院坝里,杀猪的屠夫已将一把长长的杀猪刀和一个脸盆放在一根长凳子旁边,脸盆里放了些干净的凉水,抓了一把盐丢在里面并用手搅拌均匀。
猪哼哼唧唧的刚走到凳子旁边,突然被一大汉揪住尾巴,屠夫同时用两手揪住耳朵,旁边上来两人一起帮忙,瞬间就将整个猪抬起按在凳子上。
“奥嗷嗷嗷嗷嗷嗷~~~~~~”
猪被揪住尾巴那一刻就开始叫声大作,好像长长的警报声叫个不停,又好像在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周围好多大人小孩都在围观,面对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却都是笑嘻嘻的,猪的生死和他们无关,只等着厨师将其做成美味佳肴。
屠夫坐在凳子的一头,把猪头按在自己的腿上,腾出右手,拿着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刀尖对准猪脖子很快插了进去,只剩下刀把握在手中,接着转动一下刀把,再把刀慢慢的抽出扔在地上,猪血立即哗哗的喷了出来,不一会脸盆就快装满了。
随着猪血的不断流出,猪的叫声由强变弱,血还在滴的时候,猪就没有了叫声,猪的脑袋耷拉在凳子边,众人齐松手,猪从凳子上滚了下来,躺在了血迹斑斑的地上。
有人拿来一杆秤,把四只脚捆上,用秤一称,哈哈!足足有258斤。那时没有现在的猪饲料,长得慢,一年能长这么大的猪已经是少见的了。
用砖头搭成的地灶上有一口好大的铁锅,灶里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着,一大锅水已经烧开。屠夫用刀在猪的一只后脚丫上割开一个口子,用一根大约三、四米长的铁棍从割开的口子上插进去一直插到猪耳朵下,抽出铁棍换个方向插到另一边耳朵下,然后在脊背上、肚皮上,分别插了许多次。
屠夫弯腰下来,用嘴贴紧猪脚上割开的口子,两腮鼓起使劲的往里吹气,换气的时候,用手捏紧猪脚,不让吹进去的气体出来,不知吹了多少次,一直到整个猪身上都充满了气体,逐渐变大变园。灌满气后,用一根绳子在猪脚上捆住,接着几个人分别将手上的小陶瓷罐子在锅里装满了开水,慢慢的浇在猪身上,再用菜刀将猪毛刮干净。接着将猪头割下来放到堂屋里供奉祖先,然后开肠破肚,把整个猪切成两半,准备明天送到女方家。
重新烧开一大锅水后,众人齐心协力把另一头猪也杀了,这是冬狗家后天酒宴需要的。这头猪也有262斤,按照当年的标准,办五、六十桌酒席应该是足够了。
第二天是女方家办酒宴,招待前来吃酒的亲朋好友,男方家必须按照事先商定的条件到女方家送嫁妆以及部分酒宴需要的各种食材。
帮忙的人用红纸在两半匹猪中间围一个圈,分别装在两个礼盒上,所有礼盒上都有一朵用红布扎成的大红花。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起时,在“押礼先生”带领下,大约七点多钟,浩浩荡荡的向林妹家走去。
03
林妹家这边也挺热闹,昨天晚上,主要亲戚都已来到,七点钟不到,厨师和帮忙的人也基本到齐,都在为下午的酒宴开始忙碌着。
不到七点半,房当头响起了鞭炮声,男方家送聘礼的队伍已到,帮忙的人将所有物品一一清点搬进房里,猪肉抬到厨师的案板上,两坛酒、六条清定桥香烟及十斤糖果等搬进房间,六套衣服、六双鞋、六双袜子、梳子、镜子等通通搬到林妹的房间。
帮忙的、看热闹的大部分都是寨子里的大人小孩,他们两边都要送礼吃酒,今天明天在女方家吃酒,后天到男方家凑热闹。他们都会对男方家送来的聘礼和女方家的陪嫁议论一番,评头论足。
林妹坐在自己的床上,鞭炮刚刚响起,几个嫂子辈的女人走到林妹身边,气嘴八舌的嚷嚷:
“赶快哭啊!”
“我就想听听你哭!”
林妹腼腆的笑笑:
“我不会哭啊!我……才不哭呢!”
林妹妈妈来了,坐在林妹旁边,用手撑在额头上开始哭了起来:
“我的崽啊!你就要离开娘了啊!不再和我吃一锅饭、睡一个屋了啊!……”
老娘越哭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由得林妹不哭,眼泪也吧嗒吧嗒往下掉,开始哭诉道:
“妈呀!你老别太难过啊!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哭得旁边人都跟着掉眼泪,哭了半个多小时,嫂子们好容易才将娘俩劝住不哭了。
按照习俗,昨晚就要开始哭,母女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此要分开过日子,有许多许多的不舍得。
昨晚娘俩都忍住了没哭,今天一哭,就有些收不住了,到了晚上,不光娘俩,连她的姨妈、嫂子也陪着哭了将近两个小时,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哥弟嫂子的朝夕相处,此时用自己的眼泪和哭诉深深的表达她的感恩和留恋之情。
到了第二天早上,接亲的队伍还没到家门口,刚听见远处传来的锁呐声,她就开始泣不成声了:
“妈呀!以后女儿不能天天伺候你们了………、你和爸爸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女儿担心啊!”
母亲哭诉中,除了舍不得,多多的是嘱咐:
“儿啊,去了别人家,要照顾好自己,孝顺公婆,要……”
出门的时辰已到,在伴娘的陪同下,林妹哭着告别了父母和哥嫂、兄弟,来到堂屋,在早已摆好的香案前向祖宗的灵位磕了三次头,哥哥背着她走出大门,她还在哥哥的背上抽泣着,眼泪浸湿了哥哥的衣服。
哥哥一直把她背到房后的大路上,后面跟着伴娘和来接亲的童男童女,众亲友也跟在后面一起送上了大路,哥哥把妹妹交给了新郎,嘱咐了新郎一句:
“以后好好待我妹妹,祝你们生活越过越好!”
哥哥和众亲友目送着一长溜接亲的队伍,在喜庆的唢呐声中穿过路边的稻田,向冬狗家走去,远远的能看得见冬狗家房前热闹的人群和升起的浓浓炊烟。
04
冬狗牵着林妹的手走在前面,后面长长的队伍不断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咿哩哇啦……咿哩哇啦……的唢呐声不停的吹着……
在这喜庆欢乐的气氛中,冬狗十分享受。他看着林妹,因为路的不平带来的颤动,两根乌黑的辫子在两边耳旁晃动着,红色的衬衣的反光,使她的漂亮脸蛋更加红润,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今天的她怎么会比平时更加动人?
他虽然因为辛劳,加上这段时间为了准备婚礼每天都要工作十二小时以上,脸上虽然有些消瘦和疲劳,可想到今夜就要和自己的爱人洞房花烛,心脏就会感觉扑通扑通的跳,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林妹看着她的新郎,白村衣外面套了一件蓝色中山装,微红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几年前她做梦也没想到,将和她过一辈子的人会是现在正牵着她的手的这个人。
她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对他说道:
“这可能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我们俩今天会走到一起。”
“是啊!那我们就服从命运的安排吧,以后我们好好的过日子,我要百倍的对你好,报答命运的安排。”
说话间,马上就要到家了,在鞭炮声中,他们被迎进到了堂屋里,接着拜堂。
他们在司仪的口令下,双双跪在祖先灵位前磕头及父母面前磕头、夫妻互相深深鞠一躬,接着步入洞房。
一群小孩跟着迎亲、送亲的童男童女和伴娘,还有一些大媳妇、小姑娘一起将他们拥进了洞房。
05
从此他们相亲相爱过了几十年,有了两男一女,确实苦了几年,后来靠自己和孩子们的努力,先后盖了三栋楼房,现在老了,在家带孙子,孩子们在外打拼,春节期间一家人团聚,喜笑颜开,其乐融融。
冬狗现在接近七十,林妹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健康,孩子们都很孝顺。
人生还图什么?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2020年5月4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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