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67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刚满18岁的顺狗,和往日一样,天刚刚亮,他就到地里割了一挑青草,来到牛圈门口,卸下肩上的担子,将草一把一把的抓进牛圈里。
看着自家这头两岁半的水牛吃青草,他觉得是一件开心的事。
牛见他的到来,高兴的走到门边,昂着头等他把草递过来,礼貌的对着主人点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主人抓了一大把草轻轻放在牛的面前,它马上低下头去,用它那又厚又长的舌头伸进草里,往上一卷,就将草卷到了嘴里,然后慢慢咀嚼着咽下去,同时,一米多长的牛尾巴左一下右一下的摔在牛背上,赶着牛背上的蚊子。
他和妹妹、二哥、二嫂,还有六十多岁的父母都住在牛圈前这间大约二十米长,坐西朝东的平房里,南面加盖了一小间厨房。
他把草都放进了牛圈里,到厨房洗漱完毕,然后坐在房前院坝边的石坎上,等待生产队长发出上工的命令。
天色已经大亮,太阳懒洋洋的照进了屋里。他看着对面稻田上面那条S形的小路,心里想着:“她该来了。”
02
他心里想的那个她,是寨子里少有的一户外姓人家的姑娘,和他一样都属猪,同年同月生,他比她大十几天。
她的小名叫林妹。父母压根不知道红楼梦里有个林妹妹这档子事,所以她的名字与红楼梦无关,如果她父母知道红楼梦中林妹妹的身世,他们一定不会给她取这个名字。
她来得真准时,队长大哥刚刚敞开嗓门喊了两声:
“做活路去喽!出工了!”
她就出现在他家对面稻田上面的小路上了。只见她,被太阳晒久了的脸上黑里透红,两根小辫在耳朵边轻微的摇晃着,如果她也是肩披长发,身穿绫罗绸缎,不被日晒雨淋,还真是有点红楼梦中林黛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若水杏”的味道。
在他眼里,他的林妹要比黛玉好上十分,黛玉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林妹则是“目光坚韧,体态安稳”。
当然,林妹和黛玉没有什么可比性,一个是深宅大院里的娇小姐,一个是乡村土生土长的辣妹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只见她手上拿着一把镰刀,穿着一件黑底,有着红白相间图案的衣服,浅蓝色的裤子下面的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边走边把眼光向他这边扫了过来,然后不经意的微微一笑。
当她已走到队长大哥旁边时,没再理会顺狗,只是时不时的瞟他一眼,他也不说话,手里也拿着一把镰刀,微笑着站在一旁。
“今天男女社员都到麻窝田打谷子,走喽!”
队长大哥继续大声喊完最后的命令,拿着镰刀出发了,社员们大多数都走出了家门,有几个壮劳力背着打谷用的谷桶,其他人都拿着镰刀,跟着队长向麻窝田方向走去。林妹和顺狗隔着一定的距离,走进了上工的队伍中。
03
那个时候山区农村男女青年谈爱,开始就像是两个地下工作者,在公开场合都不多说话,两人明明约好一起去县城赶场,却不同路走出寨子,得先后相差十分钟左右出门,先走的那位,走到距离寨子一公里之外等着。走在路上老远看见前面有熟人,他们会马上拉开距离,做出两人互不相干的假象。
其实这种做法有点自欺欺人,或者说有点掩耳盗铃,这不,全生产队的人早就知道顺狗和林妹好上了。
就连十岁左右的小孩都看出来了,好几次他和她一起进城赶场,路上碰到了上学的小孩,老远看见他们,就会有节奏的大声喊着:
“顺狗…林妹…顺狗…林妹!”
边喊边嘻嘻哈哈的哄笑着,一直喊到看不见他们了才肯罢休。
04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跳绳、跳纸板、捉迷藏,他话不多,人聪明,晚上捉迷藏的时候,无论她藏那儿,他都能找到,找到后只会开心的嘿嘿嘿的笑。她就喜欢看他笑,喜欢他的聪明,喜欢他的不多话、不惹事。
十四、五岁以后,他们都成了生产队的社员,一起在地里干活,他总是和她在一起。那时他就开始每天上工前,在自己家门口盼望她的到来,然后一起走进上工的队伍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她,为什么总想看到她。
自从那次一起进城赶场之后,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那是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生产队全体社员就在他家门前稻田里薅秧(给水稻除草、松土),他挨着她站在稻田里,裤腿都挽到了膝盖以上,用脚尖插进秧苗周围柔软的稀泥里,再放下脚跟,脚掌往上使劲抬起,往右翻一下,脚背上的稀泥就被翻到了右边。如果发现稻田里有杂草,就弯腰下去用手拔出来,扔到田埂上。
社员们就这样排成弯弯曲曲的一列横队,脚下不停的翻着稀泥,两手前后缓慢的摆动,配合着脚下的动作,不断的向前移动,这情景很像“大战僵尸”里的僵尸:走一步点一下头,前后摆动的两手做着慢动作,慢慢的向前移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走着僵尸步,一边想,明天是县城的赶场天,他想进城买点日用品,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去。
他抬头转向右边,看着认真薅着秧的林妹,见她此时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线条清晰、丰满匀称的身体,在这比膝盖高的秧苗里移动着,被搅混了的田水荡起了小小的涟漪,她正在和旁边的姐妹说着什么。
她似乎感觉到了旁边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感觉到了他的眼光里有种异样的东西,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自己的眼光,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这一切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是还没回过神来,不知她为什么会脸红。
他欣赏着她的羞涩,心里也出现了一阵躁动,身不由己的轻轻叫了一声:“林妹。”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也喜欢她,并且不是小孩子之间的那种喜欢。
“搞哪样?”还在羞涩之中的林妹小声问道。
“明天赶场,你去不去?”
“你要去吗?”
“我想去买些牙膏和肥皂。”
六天赶一次场,五天前她刚去过,可她还是回答说:
“那我也去。”
他有点心花怒放,高兴的对她说道:
“那太好了,明早天亮以后你在你家门口等我。”
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们都已到了田埂边上,这块稻田就算薅完了。社员们先后都走到了田埂上,“僵尸”瞬间变成了人,洗干净腿上的泥,准备收工回家吃饭了。
05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的就起床了,仍然出去割了一挑草,喂了牛,洗漱完毕,拿出那套出门赶场、吃酒才穿的灰色中山装,换下下地干活才穿的“工作服”,然后脱下草鞋,洗了一下脚,穿上一双黑色的袜子,找出去年才买的一双解放鞋穿上,找了把梳子刮了几下他那乌黑的小分头。
家里只有一面妹妹用的小镜子,他拿在手上,先是照照头,再照照衣服,自我感觉还行,挺精神的。
打扮完毕,背着二哥给他的挂包,这包是二哥抗美援朝当兵时用过的,平时都不用,虽然颜色已经变白了,但还是完好无损,上面的红色五角星还清晰可见。
父母此时都还没起床,哥嫂都起来了,他们看着他这身打扮,感觉新奇,平时从未见他如此认真打扮过,心想他这是要去那里?比他小四岁多的妹妹也起来了,看着他的样子,调皮的说:
“哥这是要去赶场吧?林妹姐一定也去!”说完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心比较细,早就看出他这位话不多的小哥哥,平时看林妹的眼神有些特别。
他只是假装温怒的吼她一声:“去…去去!”回头问哥嫂:
“我今天进城,你们要买点什么吗?”
哥嫂说,不用买什么,哥哥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元钱递给他,并说:
“这是上星期卖菜剩下的钱,你拿去用吧。”
“谢谢哥!”他接过钱,高兴的走出了家门。
昨天晚上,林妹饭后做完家务,爸爸到生产队队部“写工分”(记工分),她和妈妈在同一盏煤油灯下,妈妈缝补衣服,她打(纳)鞋垫。
那时农村的姑娘第一次送给心上人的礼物,一般都是自己做的鞋垫。她虽然没读过书,可她认识“平安、你好”等几个字,今晚开始做的鞋垫,她准备在两只鞋垫上分别打上两个字:“你好”和“平安”。
等爸爸回来以后,伺候他洗完脸、洗完脚,她才躺到自己的床上。这时估计最少也有十一、二点了,可她躺在床上好久不能入睡,昨天顺狗的眼神、听见她答应与他一起去赶场时的高兴劲,总在眼前出现。
明天要和他一起进城,一起走两个多小时的路,他会说什么呢?
此时隔壁爸爸那边发出了"呼噜------呼噜"的打鼾声,她才意识到,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起早呢。把被子轻轻往上一拉,盖住了略有些发烫的脸,用手压住自己的胸口,安抚一下已经加速了的心脏,甜甜的闭上了双眼 。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听见父母都起床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借助透过窗户上的白纸照进屋里的亮光,她很快穿好昨晚就准备好的衣服,开始刷牙洗脸,梳妆打扮一番。
打扮完毕,拿出没打完的鞋垫,一针一针的“打”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盼望着躺在屋外自家那条大黄狗发出叫声。
“咻……”
清脆尖利的口哨声从房后的小路上传来,大黄狗听见后立即做出了强烈的反应,它昂着头,竖立着尾巴,警惕的看着吹口哨的顺狗,发出了 “汪…汪汪…汪!”的警报,告诉它的主人,房外来了可能的入侵者。看到顺狗没有入侵的意思,顺着小路从房后走了过去,它才停止了叫声。
她马上将鞋垫放进针线篮子里,拧着一个布口袋走出了家门,妈妈赶紧对她说:“不要回来太晚了哈。”
“嗯,我买好东西就回家。”她边回答,边快步走到了东头的田埂上。大黄狗一直尾随其后,等她爬完田埂上一小段斜坡,踏进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对着它发出了“回去”的命令,它才极不情愿的掉头返回家去了。
此时顺狗已经走过去,隐沒在前面拐弯的地方了,他正在那儿等着她。
他们昨天并没有商量过今天碰头的方案,这可能就叫心有灵犀吧,他们自然、默契的走到了一起。
06
顺狗吹过口哨,走在林妹家房后的小路上,想着第一次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同路出门,十分喜悦,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慌,他不知道和她在一起,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对她的喜欢,春天的早晨本来是凉飕飕的,可他却感到一阵燥热。
他走到拐弯处等了不到五分钟,见她面带微笑,有些羞涩的向他走来,蓝色的翻领衣服,套在白色的衬衣外面,灰色的裤子前后折叠产生的折印从上到下形成一条笔直的线条,脚下穿一双自己做的黑色布鞋,轻盈的走在这条碎石和黄泥混合而成的小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身打扮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既大方,又稳重的姑娘。虽然没有化妆的条件,可他却感觉到有一股清香,赶紧用鼻子使劲吸了几下,啊哈,这是少女纯净的香味!
他有些不自在的跟她打了招呼,他本来想说“今天你打扮得真漂亮”,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变成了 “你来了?”
她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的对他说:
“你穿这件衣服挺合适的,什么时候买的?从来没见你穿过。”
“去年买的,平时都舍不得穿,这不,今天才有机会翻出来穿。”他渐渐的捋直了舌头,说话开始顺畅了。
一路上,他们大多都是说着家常话,他说家里的牛,她讲她家的猪。因为走得早,学生还没有上学,路上基本看不见行人,所以,一路上不用拉开距离,他想牵着她的手,可是他不敢,她也想挨着他近些,可又有些羞涩。
他们就这样,挨得很近,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知不觉,很快就走到了大关坡隧道前。这是快到县城前必须要通过的铁路隧道,行人从这里通过,最少要走二十多分钟。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公社证明递给隧道前守卫的解放军战士,获准通行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两根铁轨之间的枕木上。
隧道里没有路灯,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走到中间时,眼前基本没有多少亮光,两头洞口的自然光走到这里,已经很微弱了,只能勉强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点影子。
“呜……呜……”
刚走到隧道中间,突然听到了身后远处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走隧道了,知道火车就在后面,很快就要进来了。
铁路两边的水泥墙上,每隔几米就有一处掩体,可以藏人。他们不慌不忙的走下铁路,顺着墙壁慢慢往前走,刚走进掩体,又是一声长笛声,同时还听到了火车行驶时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掩体距离铁轨只有一米多,他们闭住呼吸,紧张的等待着火车过去。
“呜呜……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又是一声长笛,一束强烈的灯光照了进来,越来越亮,一列火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一股强烈的冷风迅速穿过,她闭着眼睛任凭强烈的气流打在身上。
很快列车行驶的声音逐渐减小,火车明亮的灯光引起的反差,比先前更加黑暗了,原先还可以看到一点影子,现在是什么也看不见。她慢慢睁开眼睛,黑暗中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扑在了他的身上,两手紧紧的抓住他的双臂,他的双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
他们都听到了对方加速了的心跳,顿时脸庞发烫。她轻轻的将双手从他的双臂上移开,他也抽回双手,牵着她的一只手摸索着走进了铁轨中间,继续往前走,此时火车早已不见踪影,只看到前方隧道口那半圆形的亮光,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说话,第一次两心相碰,肌肤接触的奇妙感觉还在脑子里荡漾。
以前她自己一个人,或者是和其他同伴一起走过好多次隧道,火车快来时都是有些紧张的闭上眼睛,用两手扶在水泥墙上,等火车走过,听不见列车行驶的声音了,才睁开眼睛继续前行,这回有他的保护,感觉有一个喜欢的男人臂膀依靠,的确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
现在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着,让她感觉暖暖的,她希望他一辈子不松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她问他:
“牵我一辈子,你会吗?”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不松手!”
就这样,他们便在这快要走出的隧道里订下了两人的终身。
以后,他们又一同去过好多次县城,走过好多次隧道。
07
前面说了,那天早上,他们一前一后,跟着队长去麻窝田收割稻子 。在走进稻田之前,他向前紧走几步小声的告诉她:
“明天进城赶场去,我有话告诉你。”说完又放慢脚步,和她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第二天早上,她在家做好了准备,等着他的口哨声。
“咻……”
不一会熟悉的口哨从房后面的路上传来,门前大黄狗接着“汪汪汪”的叫了几声,向她传递着信息,似乎在告诉她该出发了。
他挑着两个提篮,里面装满了篙笋,慢慢的走着,眼睛向左下方看了看,她家门口院坝里只有那条大黄狗还在汪汪叫着。快走到拐弯处时,见她已走出家门,从下面的田埂上走了上来,对着他腼腆的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他告诉她:
“我准备报名去参军,你看行吗?”
前几天她也听说了,秋季征兵工作即将开始。可还没来得及想,是否支持他也去当兵。
当年农村青年当兵退伍后政府都要安排工作,当上了兵,就等于离开了农村,退伍后不仅可以吃商品粮,还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这是许多农村青年都想实现的梦想。
她希望他能当上兵,退伍后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他也知道,有些男孩工作后就开始嫌弃还在农村生活的女朋友,很快找一个城市姑娘结婚,甚至还有人充当现代的陈世美,想方设法的和农村媳妇离婚,这些女孩继续从事着农村艰苦劳动的同时,还要经受感情变故的折磨。
她不想离开他,可又不能去阻止他。于是试探性的问他:
“你以后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会的、会的,等我退伍回来,我们就结婚。”
看着他一脸的真诚,她不得不说:
“好吧,我在家等你。”
这次赶场,卖篙笋的钱买了两块布,到裁缝铺为她做了一套衣服。
08
晚上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到了寨子里的全哥,当兵退伍后在铁路上工作,家里的妻子乐呵呵的带着几个孩子,有全哥经常寄钱回来,生活比其他人家过得都宽裕,前两年还盖了一栋砖墙房。
“我的顺哥以后有了工作,我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
她翻过身去,笑容渐渐收去,眼前出现了隔壁寨子乔妹的影子。
乔妹和男友海盟山誓的好了三年,男友当了四年兵,她又等了他四年。退伍后男友在省城工作,连家都不回,唯一回来一次,给了她100元钱,说是把她过去送他的礼物折成钱退还给她,就算退婚了。之后她经人介绍,嫁了一个比她大10岁的邻寨男人,勉强过着日子。
她想过全哥嫂子的生活,不想像乔妹那样被人抛弃,可世事难料,谁知将来又会怎么样呢?
“等我退伍回来我们就结婚。”
这承诺靠得住吗?两年来的交往,多少次和他一起去赶场,多少次一起走在那漆黑的隧道里,是他用那双结实的手臂保护着她,今天又是那么认真的为她挑选布料,这一切的一切,使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想到这里,心里安定了下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09
转眼就到了九月,他顺利的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终于他如愿以偿,带上了大红花,和寨子里另外俩位青年一起踏上了征途。
她和许多新兵家属一起前往县城送行。县政府大院突然热闹起来,新兵们都穿上了军服,看着她的顺哥穿上军装后,确实坚挺了许多。
县政府工作人员在大院里摆了几十桌,送行的人们免费在此就餐,一日三餐,一直吃了三天,直到家属们含着不舍的热泪,看着新兵队走进车站,爬上车站上的军用列车。
走在返家的人群中,她感到心里空空的,想到从此不再有人等她上工,不再有人陪她赶场,不再……
感觉眼前有些模糊,眼泪不听指挥的缓缓流了下来。
她回到了家,继续着辛苦的农村生活,开始了她漫长的思念和等待。
10
顺狗跟随几十个全县应征入伍的新兵,在接兵排长的带领下,爬上了军用列车,与其它县、市的新兵汇合在这节闷罐车厢里,挤坐在铺满了车厢的稻草上,背着刚发的军用挎包,包里有林妹给他煮熟了的十个鸡蛋,还有十几双鞋垫。
火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昆明车站,这期间,他多次拿出那一双双漂亮的鞋垫,上面都“写”着“平安”和“你好”,通过这些鞋垫,他看到了她那颗柔软的心。
011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残酷,同样一件事,对一部分人是好事,对另一部分人却恰好相反。
两年的部队生活转眼就过去了,顺狗退伍到了地方,这一年恰巧是农村退伍兵安排工作的最后一年,对于他来说,真是最好的机遇,用宿命论来解释,就是他命好或者叫运气好。可对于林妹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
两年多来,他只跟她写过几封信,由于她不识字,只好请人帮助写回信,信中只能说些家常话,他也只能告诉她自己在部队的见闻。虽然心中思念,可不好流露于信中。
他回来了,她想到他说过的“回来我们就结婚”,心里难免有些蹦蹦跳。
见了面,他对结婚的事一字未提,只告诉她:
“我过几天就要去杨柳街火车站上班,我们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又想,也是的,应该等他工作稳定了再说,男人以事业为重,无可非议。于是爽快的回答道:
“好吧,我等着你。”
他走了,一去就是半年多,没有音讯,快过年了,他该回家吧?
家里的大黄狗老了许多,仍然忠实的为她看家护院。每次听到它的叫声,她都会跑出门外,抬头看看后面那条没有什么变化的路,希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可总是让她一次次失望。
过完这个无趣无味的年,寨子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都在家迎接男友来跟父母拜年,只有她,整天在家做饭做家务,听狗叫,看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她任凭狗怎么叫,也不出去看了,这时候只有妈妈理解她,门外狗一叫,妈妈便会条件反射的代她到门外看看,每次也是带着希望出去,失望而归。
她终于待不下去了,决定自己去一趟杨柳街,她要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年初八,换上出门时常穿的衣服,忧心忡忡的走出了家门,妈妈叮嘱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着急,平安回来。”
她看着年迈的妈妈“嗯”了一声,控制住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昨晚刚下过雨,冷风还在呼呼的吹,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脑子里胡思乱想,完全忘记了这是一个寒冷的春天。
走到他们一起走过多少次的隧道,火车呼啸而过时,好像他就站在掩体里,她扑了过去,结果两手碰到了硬硬的水泥墙上。顿时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走完隧道,继续在铁轨上走十几分钟,就到了火车站。这时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买了车票,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跟随熙熙攘攘的乘客上了车。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希望列车走慢点,她不想马上看到让人失望的结果。她又希望列车再快点,早点了却这折磨人的感情纠葛。
列车根本不理会她的思想,用它一层不变的速度轰隆轰隆的行驶在这雾蒙蒙的云雾山中。
“杨柳街车站到了……”
她终于熬过了这让人心烦意乱的一个多小时。下车了,擦干脸上的泪痕,稳定一下情绪,走出了站台。
离车站不远有一排平房,这大概就是职工宿舍了。
这是一个最小级别的车站,比较冷清,职工宿舍门口有一个自来水管,水在哗哗的流出,一位大嫂正在洗菜,她上前打听他的住处。
这位大嫂告诉她:
“啊哈,他就住我隔壁,”同时用手指了指不远的一间房:
“就是这间。”
她正准备上前敲门,大嫂用手势制止了她:
“你来得不是时候,他今天不在家。”
她感到了心脏开始紧张,急忙问道:
“他去哪里了?”
大嫂告诉她:
“过年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当班,昨天开始休息,大概三、四天才能回来。”
“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事吗?”大嫂突然想到该问问这位乡下打扮的姑娘的来历。
林妹强装着微笑回答道:
“我是他表妹,路过来看看他。”
“他昨天一大早就走了,去丽波女朋友家拜年去了。”
“喔,他有女朋友了?我都还不知道呢?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的问道,心里却在滴血。
大嫂笑呵呵的告诉她:
“据说是一位小学老师,上个月刚放寒假时来过,还挺漂亮的呢。”
大嫂还在跟她介绍,说了许多顺狗女朋友的情况,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急忙对大嫂说:
“谢谢你!既然他不在,我就赶下午的车回去了。”
她急忙离开了这位大嫂,向候车室走去,身后哗哗的流水声不停,她的眼泪也像那打开的水龙头,哗哗的往下流。
大嫂在后面大声的说道:
“你慢走,过几天他回来了你再来哈。”
走进候车室的卫生间,手捧着自来水,将脸上的泪水洗掉,虽然她是一位坚强的姑娘也不能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买了车票,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候车室。
两个多小时后身心疲惫的林妹登上了返回的火车。
2019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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