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陪伴

那一年爷爷年事已高，身旁要有人陪着，爹在屋子一边打了个小炕，一边准备架木板床，爹说要不是老床人家要借，支了倒合适。爹说的老床是他分家时分到的一张床，没有床头，村里谁家家里人去世了第一时间来我家借了去停尸体。我说要不先支上有人借再腾，爹说也行。于是那几年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白天还好，晚上有人来借床，爹妈叫起睡迷糊的我，腾床给人家，爷爷旁边问：谁死了？回他是哪个，爷爷便感慨一声，他比我小好多岁就先走了，叫我先死才对，我说爷爷你好好的活着，每回都说这话意思我们对你不好啊！爷爷总会说你们好啊，我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哪天死呢…你去那个屋睡吧，等床来了再说…过几天还回来放门口晒晒再支回去，一切如旧。

        爷爷终究还是衰弱下去，取东西时不小心跌到便卧床不起。有天去我们睡觉的屋子捞酸菜，进屋便向菜坛子走去，等揭起盖子忽然发觉不对劲，是的，是不对，进屋时依稀看到爷爷是坐在炕上，忙回头看却发现如平日一般睡着，手一松盖子掉地上打碎了。我说爷爷我看到你刚才坐着啊！他说：嗯，胡说呢，要是能坐起来就好了！许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他会和我聊很多事，可惜那时的我少不更事，不能真正理解他的心意。有时他说小叔叔什么时候下班路过没理他，有时说谁家姑娘出嫁时会摆多少桌酒席，说城里周老酒做的米酒好喝……这些话我一一说给爹妈听，好在他们明白是爷爷想小叔叔了，想吃酒席，想喝米酒……这些心愿爹妈都一一去完成。在老家很多老人在老了都会说怎么还不死，但是真正碰触到死亡气息时他们是那么害怕，毕竟一个人去面对未知境界心里并不能坦然，就连平时在外面晒太阳想回屋时抱他，他都紧紧地抓住椅子不敢撒手，我说：爷爷你放心我抱的动你。他还是不放心的说：你别不小心撒手把我老骨头摔坏了……，原来生命走到了尽头时，我们对死亡依旧如此畏惧。

去世前几天爷爷有点神志不清，他经常说有人从窗户看着他，那些人是要带他走。有时我站在旁边他会着急的说：你看那个人就在你旁边，他要找我去见阎王。我极力证明是他的错觉，有时他说地上有坑，我就在他指的地方跺脚让他明白是他眼花的原因。有天晚上我做梦自己在一座桥边看到四个人头上顶着长长的白色帽子抬着担架，上面躺着爷爷，我问爷爷你去哪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让我快回去，后面还有一个担架上面是我们村的一位老人平时叫董大大的，两幅担架向西去了。后来爷爷去世后第七天那个董大大也病死了。

爷爷去世那天早晨还吃了一碗饭，我给剪了指甲胡子，看上去精神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大人们陆续来家里商量着后事。我听了很难过。明明人都还好的怎么可以这样做，是盼着爷爷死吗，怎么这么冷酷无情！跑到爷爷跟前看他躺着看我，叫了声爷爷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慈爱的微微笑着：舍不得爷爷死啊！人都会死别哭了，我哭的更厉害了，姐姐在门外说：爷爷还在一天哭啥呢！我擦干泪去了父母的屋子，怕人笑话，找个角落坐着听他们说死后七天怎么请客，请哪里的道士，厨子用谁，席上上什么点心什么菜式，心里越来越慌，难道爷爷真的要死了吗？又去了小屋站爷爷头前叫，他半天嗯一声，心里安定些转回去，有亲戚说：姑娘不要去打扰爷爷，让他安心走。我没应声眼泪掉下来，妈说：这孩子和爷爷亲的很，这两天不能说他爷爷的事。我别过头心想谁说爷爷会死，你们讨论吧，明天爷爷好好儿的看你们是不是瞎忙活！过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想着去看看爷爷睡的炕热不热，我进了门问爷爷炕暖和吗，一边走到炕头把手伸到褥子底下去。炕是热的，爷爷却没有应声。忽然心里一紧又叫，还是没有回应。那一刻忽然屋里静极了。我把耳朵贴爷爷嘴巴上也没有气息，忽然我做了一个现在想来也很奇怪的举动，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放在爷爷鼻子下一会后拿起来看上面没有呵气，心里疑惑难道爷爷真的没了？（当时农历十一月北方很冷，我在电视上看过那样情节，有呵气的话就是他睡着了。）这时爹进了屋，我哭了起来，爹摸了摸爷爷脉搏说爷爷走了！亲戚们进来把我拉出了屋，开始剃头擦洗换衣服……。当平时穿着大襟衣服的爷爷穿着长袍马褂神情安祥的躺在正屋老床上的被单下面时我想疼爱我的爷爷已经成为守护我们家族的祖先了。

        爷爷的去世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面对死亡。也让我明白那些互相陪伴的缘份一旦尽了在梦中也不能相见。姐姐们都梦到他，唯独最想他的我却在去世后很多年没有一次梦见他。但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地方疼爱我的他都在默默的保佑我和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