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父亲节，一早起来圈里各种煽情的文字图片汹涌而至。但是我还有最后一场监考任务，吃碗面条后就匆匆奔向荣怀去了，来不及理会。中午在食堂吃工作餐，浏览了一下数量激增的信息，最终把“弘虫”先生的文字耐心读了一遍，内心却开始怨恨“父亲”的身份，怨恨发明父亲节的美国佬，然后开始思考“死亡”这块磁铁，会在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式把我像一颗铁钉似的收走。
父亲已经离开我七年多了。如果说“所有人都是生来赎罪，还完才能撒身。”“上天堂的灵魂是不会让人梦到的。”那么父亲肯定还没有升入天堂，因为这七年多里我总会有几次梦见他，而且时间总是在清明前、冬至前。尤其是这两个传统节日之前一旦女儿有个头疼脑热我就非常紧张，病情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我知道父亲大概又记着他欠着孙女儿的债了，所以忍不住要伸手来摸摸她。于是我就打电话给姐，托她买好经票备好供品，约个时间去坟前祭拜一番。而祭拜回来，女儿的病马上药到病除——我都敢肯定真的是父亲的灵魂飘来又捉弄了我一回。
今年的清明节，我把祭扫的日子提前了好多，因为怕女儿又病了。说来也神奇，去得早了，我也就不再梦到父亲，女儿也没有在清明前头疼脑热。我似乎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父亲有债未偿啊，分明是他像到处收保护费的黑社会一般，嫌我交保护费晚了吧？既然这个债是记在我的头上，那也好，从今往后清明冬至我一定提前起码半个月上坟祭拜，也一定烧上足够数额的经票，并且同意你当初激怒我的找“陪床保姆”的要求，每年给你烧上一个甚至更多。
父亲在离世前的三四年时间里，堪称是“方琼”（《老有所依》中的人物）和“苏大强”的合体。他一旦成了“合体”，“作”的当量就是核武器级的了。这之间有多少无名冤恨我到现在都不想细说，我想那几年里面父亲和我之间的那些伤心伤肝的对话和要求，还是烂在我一个人的肚皮里最保险最合适了。
但是父亲在最后几年里面常用来扳回局势的“亲子无仇”这句话，我是不需要他来给我做注解的。他总是父亲，我是儿子，不“孝”也得“顺”。即便今年我还不曾梦到过父亲，但是想到他遗留给我一段无处诉说的的恩怨，我也不惮于做个逆子。于是我开始回忆他的“病”，让他癞了头歪了嘴，让他屡屡闪了腰，然后又患上严重的慢性支气管哮喘，又渐渐听力受损，接下去还有两场膀胱癌的手术等着他。我是在用恶毒的文字讨伐父亲吧？我自己也无法回答。但是我知道疾病的磁场可以用现代医学和亲情来消除，而至亲的人给予的伤害，是无药可救的。
我这辈子不会忘记火化炉锃亮的不锈钢门打开了，传送带缓缓地将父亲送入焚尸炉的那一幕。从此，人世间关于我的父亲的一切，就将在个把小时后化作一堆白骨了。我也清楚地记得，当我捧着骨灰盒迈出殡仪馆大门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眼前的天地有一种异常的宽广——父亲在世的最后几年，我确实是有过还不如“死”了干净的念头！但是我怎么可以死呢？我那受苦受累一辈子的母亲还在，我还有妻子和女儿，父亲这辈子没做好的善待妻小的事业，可全部堆到我的肩上了啊！面对眼前这片开阔地，我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死神的威胁，除非像前几年那样，是父亲领着他向我逼来。
现在家里就我是“父亲”了。上班的日子里，我会坚持每天中午食堂里打了饭菜带回家来陪母亲吃饭唠嗑，那是父亲在世时做得极差的一点，我还能努力替他还上一些。我也会有意央差母亲理一把韭菜、撕一把南瓜藤，因为母亲每次做完了起身，总会有些成就感表现出来——老年人据说就怕存在感淡去。我也常在母亲不看电视不打毛线的间隙，和她一起回忆一些往事，忆苦思甜映衬得当下多么美好，因而更应该好好多活几年——这些算是当儿子的努力尽孝吧。此外，我更多时候会想到女儿，想到她的未来，想得自己陷入焦虑和恐慌中去了。
我是父亲，但是身上流淌的是我父亲的血液，我首先害怕哪一天他遗传给我的基因突然表现出他的强大来。偶尔我会跟妻子和女儿开玩笑，哪天要是我变成我爹那样了，就赶紧把我送进敬老院去，最多一个月来看望一次，每次看望尽量少说话，省得我也甩出无数把言语的飞刀来。我也常跟她们母女俩讲述当年跟着父亲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讲父亲是怎样拈轻怕重剥削我的劳动，讲他怎样认为读书无用希望我早日辍学挣钱。我讲那些不是诋毁父亲，只想让她们母女俩知道多去读几句书总是好事情——至少我要是没念那几年书，估计老早是闻名全市打爹骂娘的逆子了！我也常念叨女儿，你爸没有什么财富可以留给你，眼下看来多留些书给你读总可以做到的。但是我的女儿似乎慧心不够，跟我一起看书，我渐渐沉迷到文字世界里去了，她开始两眼发愣。这实在让我很伤脑筋。要当个能让女儿好读善读然后读好的父亲，对我来说，也是个“劫”啊！
2019年6月17日，午睡时内心纷乱，暂且码些杂乱无章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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