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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哀江南》:(四十)

卷一《哀江南》:(四十)

作者: 旧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17-05-29 11:04 被阅读0次

    侯景在萧纲传诏退位于萧栋后的第二日,便将其从皇宫转移至永福省软禁,又将太子萧大器,寻阳王萧大心、西阳王萧大钧、武宁王萧大威、建安王萧大球,义安王萧大昕诸皇子接连捕杀。

    传至溧阳公主处时,已是旬月之后的事了,她们父女一人被囚禁在高门大院,一人被深锁在重帘叠幕,过着世事不知的生活,心底对各自的命运却是一般的了解。

    溧阳公主寅时就醒了,早早地等着侯景回来,每见他一次,便要劝他一次,她知道侯景一定是要当皇帝的,她又隐隐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她更是知道自司马氏以来,这片土地上每一次的改天换日,不管是征诛还是禅代,属于旧时代的天子,总是要作为牺牲的,来祭奠新生的王朝,而她的父皇,是毫无理由躲过一劫的。

    她从侍婢口中得知侯景昨日深夜外出,径直往王伟府上去了。这便使她的担忧重了一层,而偏偏世事都如人担忧的一般,侯景却是找王伟商议如何处置萧纲一事。他们从三更直聊到鸡鸣,对于萧纲的处置是并无二异,那便是按例遵循这三百年历史上旧有的规则——斩草除根,况且诸皇子皇孙已被杀戮殆尽,侯景已无退路,无非是对于细枝末节处有了分歧,派何人前往,鸩杀还是绞杀?余下的更多时间,都是在商议着该何时再将新的傀儡皇帝萧栋废除,又要顾忌着悠悠众口。

    侯景回到府上之时,已觉疲累不堪,衣服也未及褪下,早早倒头便睡了,醒来之时,忽觉床下跪坐一人,正是溧阳公主,眉锁螓首,泪湿阑干,看了叫人顿生怜意,侯景虽然先前憎恶溧阳公主不告而别,将其幽禁冷宫,可有情人之间的爱与恨,往往只是隔着一层轻纱,不相见时,说爱就要爱得同生同死,说恨就恨不得不相往来。

    可一旦面对着面了,这其中爱恨反倒看不真切了,你若说是爱,这爱里总带着点摧残折磨的念头,若要说是恨,偏这恨中又少不了口是心非的惩处。侯景那日对她的惩处便是口是心非的,他虽勒令她自裁,但那究竟是否出自他的嫉妒心,他的怀疑心、他的嗔恨心还是他深藏在底的、真真切切的本心?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现在回忆起来,若当日溧阳公主真在自己眼前自刎,怕这惨象要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因着这种种缘故,他现在看溧阳公主时,原先的一些恨意似乎一时间烟消云散了,轻易不会再激发出来。他刻意把声音放得柔和:“妙仪,何故跪坐在此?”

    “妙仪请求夫君一件事。”

    侯景隐隐猜到是何时,心中“咯噔”一惊,却还是试探着说:“但讲无妨。”

    “夫君若要登基称帝,可否饶晋安王一命。”

    侯景猜到,果然是此事,随即变了脸色,冷冷地说道:“早和你说过,让你不要过问世事。”

    “妙仪知道夫君有鸿鹄之志,可晋安王,他为人谨慎,专意文章,不会有复辟重祚之心,汉王就算将其贬为一介布衣,他也不会对汉王心生怨恨,恳请汉王开恩。”

    “可我若不杀他,则无以绝人望。”侯景沉思了一下,学着用王伟的话反驳。

    “当前之敌,在外而不在内,在诸藩,而不在田野,目下形势,可谓人人皆知,只有夫君和王尚书因思帝位心切,不见要害。”

    这句话一下刺痛了侯景,其实自他巴陵战败以来,见到往日随同南征北讨的将领诸多战死,恐自己亦不能久存,这才迫不及待地要开拓新朝,登临大宝。而他亦能感到,王伟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纵使他平日里如何沉着冷静,可一旦念及自己前途,亦有同样的患得患失,只因他和自己皆是同类,一旦失败便一无所有之人,一样的死状凄零,子嗣不存,声名俱损,便只能趁着人生在世,来攫取近在眼前的利益。

    “军国要务,岂是女儿辈能知。”侯景心知难以反驳,只得用这种方式掩饰心虚,他愈是心虚,愈是想着,想着自己执着于称帝无非是因为退无可退,无非是想到将来纵使失败,还有着皇帝的冠冕充作慰借,是失意者的无可奈何。如此想着,竟莫名生出英雄末路的悲凉。

    侯景怅然立在远处,不言不语。其实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一是因为萧纲毕竟不似萧衍,轻视于他,侮辱于他,相反,他对自己一直是恭敬有加。侯景本就是感情用事之人,只是这感情用事在他残忍凶暴的外衣下看不真切,此刻细细想来,自己谋杀萧纲的动机比起当初将萧衍折磨至死之时,到底是要弱了许多。其二便是顾忌着眼前的溧阳公主,谁知眼前这娇弱的人儿会因父兄之死而心伤到何种地步。

    他慢慢走近,将溧阳公主从冰冷到地板上扶起来,拉拢至他的床边,正言问道:“若我将你父亲杀了 ,你会怎样?你会一直恨我吗?”

    “溧阳不知恨为何物,溧阳只怕自己伤心欲绝,难以支撑下去。”

    侯景听完心中一揪,半是心忧溧阳公主,半是担心会损及腹中胎儿。自当年南奔、抛弃妻子以来,相继听闻数子陆续被杀,而今年岁愈大,仍无一嗣子,对当年因自己亡故的子女便愈加愧疚,不知不觉又将这份歉疚化作几分爱意融进了溧阳公主腹内胎儿身上。如此想着,侯景又靠近了些,搂过溧阳公主,对着她的耳鬓吹气道:

    “若我将你父亲放了,你会怎样?”

    “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溧阳愿于天下万民一心,诚意侍奉君王。”

    “我不要天下万民的心,我只要你的心。”侯景的胸膛又凑近了些,紧紧贴着溧阳公主的两肩,抱着溧阳公主的双手箍得更用力了,又突然扯下了床帏......沉沦在彼此的小天地里,任时局紧迫,天下危亡,那个动荡不安的天下都不是他的天下了,他的天下现在芳香盈溢,如梦似幻。

    是日,王伟早早就奉命去了永福省,去拜见晋安王萧纲,与之随行的还有彭俊、王修,这两人是侯景亲卫,奉了侯景亲令协同王伟一齐向萧纲献殇晋酒,等到萧纲酒醉之时,再趁机下手,对于皇帝,毕竟不能以刀兵杀害,所以决议用土袋置于其身上,将其压死。王伟心中暗笑,看来侯景也有心细之时,不需我提醒,他自能领会了。我堂堂佐命元功,安邦重臣,怎能做弑君这等辱没声名之事,交给武夫下人去做,才最是妥当。

    王伟到达永福省时,没看到晋安王,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狂人,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壁上挥舞,良久乃成,写着:“有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王伟不屑一笑:“既知是命理,当安心置之,又有何不平,要去佯装狂人,以为如此,便能躲过一劫?”当着萧纲之面,命人把这文字给抹去了,又吩咐下人赉来酒肴,并置歌姬舞女和琴瑟琵琶,阴森森的永福省,竟也有了一丝热闹之色,不过终归是临时装扮的,是虚伪矫饰的,在有心的人看来,每一张笑脸,都是算计,每一声莺啼,尽是杀机。

    王伟端着一杯寿酒,在宴上率先进言:“汉王以陛下忧愤既久,使臣上寿。”萧纲纵声狂笑:“寿酒,区区一杯寿酒,便能抒怀幽志么?”言毕接过寿酒,一饮而尽,像是哀叹,又像是对着众人说道:“此时还不行乐,人生还能有几时?”

    如此形象,实与萧纲平日里谨慎、文雅的立身之道相距甚远,在座诸位、侍立众人,见此凄状,大多暗自神伤。

    唯有王伟,神色不变,只是兀自进酒,一心只想着尽快将萧纲灌醉,直到见其酩酊不省人事,才撤去了宴席,遣散众人,只留下彭俊和王修二人,嘱咐一人背负土袋入殿,一人坐于土袋之上,要用如此之法将萧纲闷杀。

    王伟这才放心地走出了永福省,顿觉身上一轻,余下之务,便是尽早扶立侯景登基了,而他,便是这大汉国的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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