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好大的雨敲打夜窗，可曾盖住您梦魂里的惊扰失声？
关于这一点，儿子是疫情期间在家才知道的。有好几次，我这个点从书房出来洗漱准备睡觉，就听到您心有余悸被不知什么可怖的呈现惊吓的声音。您又梦见什么了吗？还是在深深担忧什么？
是早早过世的我早已记忆不起面容的外祖母，还是您少时的好友，乡邻故旧？关于外祖母，我只记得唯一的一次，漏雨的逼仄寒酸小屋，病歪歪的老人家，局促一室熬她最后的一点时光。您说过，以后我和弟若不管您，您也大概就可以去死了。关于这一点，您会不觉想到她老人家吧。请您相信，我们不会让您遭致那样凄凉无依的晚境，一定让您得到好的照顾。至于您的那些故旧好友，那片如雨中朦胧久已模糊不清的往事，是我未曾造访，也无可与力之境。愿慈悲与您同在，愿您的痛苦与悲伤得以减轻，愿您身处安详之中。
是您那边一大家子的兄弟姐妹，我的某个舅父，姨母，他们并不如意的家庭细碎日常，幸或不幸？我知道，您未出阁前，更年轻一些的往前，您是与我阿舅姨父姨母他们感情甚笃的，只是后来成家，年纪愈发老大，各自有各自一本更难念的经，亲谊不复从前。再加上我和弟也不爱怎么去走动，倒是少了些亲近。这些，您大概是有些遗憾和耿耿于怀吧。我以后若逢了时间，还是会陪伴您多去拜望。这些年，他们中的不少老病，有的，已经去世，我知道，他们是您很珍视的手足和家人，也是我的。愿慈悲与您同在，愿您的痛苦与悲伤得以减轻，愿您身处安详之中。
是您早已消磨殆尽的青春，那个再也拾补不回来的南方岁月，还有归来十多年不得不终日面对的父亲祖母他们俩母子？我知道，这些年真的让您很辛苦，青丝熬成白发。那盘您特意稍回家的小虎队的磁带和葡萄干等稀罕吃食，还有那些稚嫩和辛酸交织的往来信件，厚重思念，这些统统不再有，唯有您对我们的牵挂依然。父亲的倔脾气和不对付，祖母一直以来的敌意和老病衰弱后因失去家庭影响而频频发生的与您的对抗，这些周旋应对日常操持苦心经营，都很让您费尽心力吧。我想，规劝你们这些都是没用的，但是相扶相持一起生活，您还是多包容，体谅。您是爱父亲祖母他们的，请相信，他们也是确凿无疑爱着您的。愿慈悲与您同在，愿您的痛苦与悲伤得以减轻，愿您身处安详之中。
是的，是的，让您痛惜惊怖的很可能是上述的某一个，这些过去的明媚光华维舟已逝，抑或不断抵达的一眼到头的琐碎现在和麻烦、隐忧重重，但我知道，您最大的担心依然是我和弟，您的这两个仍未成就家业的儿子。您有说，人生一世，做父母的倘若这最后的事情没有看到我们上道完成，便是死了也不闭眼。这样沉重忧虑的言语，我以前是不曾听到的。您和父亲辗转反侧难以安放的心事，我俩又何曾不明白呢。电话日稀，微信上您周而复始的探询关切主题，除了儿子们的生活和工作如何，大抵就是关于这件事。
有时候，我真觉得，一方面您对我的爱过于浓稠，时常想过来这界的边线，为我做更多照顾我更多，一方面您的担心又太过了。诚然，您大概依然对发生在我身上的那次事故怀有愧疚，也因此，忧虑我比弟更多些。但是啊，请相信，我已能放下抚平这些，我现在能够，以后也可更好地照顾好自己。至于婚姻大事，娶妻生子，一直是计划考虑范围内的，靠努力，也靠机缘和幸运。您有点儿耐心，您甘承其中辛苦与欣慰的儿孙绕膝的幸福，不远的日子里也会来到。愿慈悲与您同在，愿您的痛苦与悲伤得以减轻，愿您身处安详之中。
是的，此刻又近一点，窗外车流的声音杳杳远远，依稀可辨，家里今夜可有落雨几寸？您是否梦里依然惊扰失声？
盼远方的您能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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