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的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的，我的。我们相隔如重山，
从这自然的蜕变的程序里，
我却爱上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穆旦《诗八章》
拾花人是为国王服务的狮子服务的，他负责每天收集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花朵，献给国王的爱宠——一头战功累累的雄狮，这头雄狮爱所有颜色鲜艳的花儿，最爱用自己锋利的爪子把拾花人送上来的花朵捣碎，流出的鲜红的花汁，像是战场上敌人的血，它爱极了。国民都说雄狮残暴，避之甚远。那天在战场上，雄狮为了救骑士，中了敌国巫师原本下给骑士的毒，需要喝下一朵动情的花儿心甘情愿献出的花露，才能解毒。骑士为了救雄狮，以身试药，亲尝百毒。
有一天，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开放了。她正打算借风力带来的摇晃，好好瞅瞅外面的世界。一个眼神吸引住了她，那是一种被惊艳到动情的眼神，当她发现致使那双眼睛如此闪耀的原因是自己时，她动心了。
“喂，你叫什么呢？”看着拾花人在花丛来回穿梭，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伴着鲜红欲滴的花瓣的颤抖。
拾花人耳力极好，循着声音的源头，他缓缓转过头来。
玫瑰花在风中怔住了，那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一道一道，彼此交错。
“你的眼睛好美。”
“谢谢。”拾花人终于抬高了他的帽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玫瑰花在风的吹拂下努力以淑女的姿态说道。
“朝生，我叫朝生。”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如此说道。
“朝生啊，那我的名字的呢？”
“什么？”
“你是第一个见到我开放的人啊，从此我就归属于你了。难道，你不该给我取个名字吗？”玫瑰花见他似乎皱眉，小心翼翼地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国王的花，不是我的。”
大概是初生的稚嫩，玫瑰花总是把不愿意听的真话当玩笑， 她从此永远记得那个清冷的声音，日日咂呢，夜夜思念。
（二）
你的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它和春草一样地呼吸，
它带来你的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
而为它埋葬的生命珍惜；
你我的手的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它的固执，我的惊喜。
——穆旦《诗八章》
“朝生，你只能给我剪枝！”
“......”
朝生作为拾花人，除了收集花儿以外，还要负责花园的整理。每朵进献给狮子的花，都需要经过修剪。
“朝生，太阳太晒了，我需要保护。”玫瑰娇弱的花瓣，经不起阳光的烤灼。
朝生沉默，却站到了玫瑰的身后。
“朝生，你真好。”玫瑰醉酒似的傻乎乎地笑了，滴出红色的花露。
“朝生，我请你喝水吧。喝了我的水，以后就只能给我剪枝哦。”
朝生的嘴唇干裂，看了玫瑰许久。终于他轻撩衣袍蹲下，抿了抿花瓣，喝到了玫瑰的花露。
“朝生，是不是甜的呀。”
“你的花露可以解毒？”他眸子突然幽深，玫瑰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也许可以吧，但是花露是以心血酿成的，很珍贵呢。”玫瑰摆动了一下她的叶子，似是犹豫。
朝生只是用手帕沾了些玫瑰花瓣多余的花露，拂袖而去。
“你别——”玫瑰独自在晚霞之下迎风颤颤。
（三）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的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的自由和美丽。
——穆旦《诗八章》
“陛下，臣下似乎找到了解毒的方法。”朝生脱下了拾花人破烂的衣袍，换上了骑士的铠甲和披风。
“嗯，那姑且让你试试。”国王沉溺于声色犬马，骑士却为世传的荣誉奋力杀敌。
骑士又来到了花园，在玫瑰前矜贵地蹲下。
“我需要你。”
“你需要我，是因为爱我吗？”玫瑰花微微颤动，“可是小草告诉我，如果彼此相爱的话，就应该缔结契约。”
“你——”骑士第一次无言。
“也罢，我相信你对我的爱。”玫瑰似是懂得了什么，“你需要做什么？”
“我要你的花露为雄狮解毒，毒解了之后，我便与你缔结契约，此生与你同死。”
“好。”玫瑰笑得像与骑士初遇那天。
（四）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的景物移动我的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的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穆旦《诗八章》
几日后，玫瑰突然对日日来看他的骑士说：“我不需要你的契约，现在请真心地亲一亲我吧。”
骑士吻了玫瑰，像极了情深的爱人。
“现在请开始取我的花露吧，取完之后劳烦你将我移到王宫之外，从此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骑士动了动嘴唇，什么话语也没有说出口。
（五）
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
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的怀里得到安憩——
呵，在你的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的随有随无的美丽的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和我的平行着生长！
——穆旦《诗八章》
半月后，雄狮病愈。骑士自请国王，再次攻打敌国，骑士深受重伤，死于战场。战士哀恸，奋起杀敌，大胜。
彼时，玫瑰从鲜红坠至纯白，在风中倒下。
（六）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穆旦《诗八章》
百年之后，骑士和国王的坟墓，被别的强国的铁蹄踏平。那个玫瑰曾经待过王宫的花园里，又长满了新的玫瑰。一天，新的玫瑰和新的骑士又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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