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北京见了我的出版编辑,确认了一些新书的细节,筹备了两年,我的书终于快要出来了,有点兴奋,更有诸多的期待。
编辑给我准备了3500个签名纸,新书上市预售期的礼物。
我努力奋力地写,可是无论怎么写,案头都还有一大摞空白的纸。
我开始有点着急,回上海的飞机已经定了,周五晚上一票难求。
我正屏着气,鼓足了力,努力签,突然家里阿姨给我发微信:“校车过了,但子觅不在校车上。”
我手一哆嗦,一下子就废了一张纸。
我想了想,去年记过一个接校车的阿姨的电话,打通了,阿姨说:“啊,子觅不在车上吗?我也不知道啊,我去问问。”
问了5分钟,阿姨说:“我联系了送校车的阿姨,子觅没有上校车,我们去班里领孩子的时候,她老师说她已经被别人提前接走了,说她今天不坐校车。”
我在一千五百公里以外的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头皮都要炸起来了,尖叫起来说:“谁接走的?我们没有委托人去接。”
隔着电话线,校车阿姨也感到我的恐惧,赶快说:“你给学校打电话,我给校车总管打电话,看看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挂了电话,我先给卢中瀚打电话发微信,他不接。
学校要求和老师联系用邮件或者是校内网站消息,但这些都是不及时的,我连老师的电话都没有。打学校总机,根本不知道该转到哪个分机。
校车阿姨的电话又来说:“校车总管查了下记录说,子觅在排练节目的时候,被活动老师带走了。”
我打校车总管,总管又给了我活动办公室的分机,办公室老师说:“这位妈妈请冷静,我们都写过邮件的啊,你们没有看到吗?”
为了不让老师觉得我是一个粗心到疏忽的妈妈,我嗫嚅地说:“哦哦,也许爸爸看到了,我在出差,爸爸没有告诉我。”
卢先生终于听到了我的留言,火急火燎地打给我:“找到了吗?谁把她领走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说:“你没有看到邮件吗?她排练,你为什么不给阿姨说?”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重新又拿起了笔,哗哗地签字,本来时间就很紧,又耽误了十分钟。
我心中狠狠地气卢中瀚的大意,更生气的是,为什么是我,要停下来处理这个问题?
爸爸工作,是不能被打扰的,妈妈就算远在千里,还要满世界想法子打电话找孩子。
这个世界对女人来说,太压抑!
我凭着一口真气,在龙飞凤舞的写,然后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疯了一样地冲到候机楼,领到登机牌,上海黄色预警,飞机晚点两小时。
我进了安检,找了个地方坐下,松一松我高强度写了整个下午的手臂,已经八点半了,孩子们要睡了,卢先生拨来了视频。
微信视频是每个出差妈妈们最软弱的时光,看着虚虚不稳定,随时可以断掉的影像里,是孩子们天使一样可爱的笑容,心中温润如玉,我愿意倾其所有,答应她们所有的要求。
两个孩子一跳一跳地说:“妈妈,我们要去看《超人总动员2》。”
我说:“好好好,妈妈带你们去。”
她们继续追击地说:“明天,我们要明天去!”
我说:“好好好,我们明天就去,如果飞机能让我飞回去。”
卢中瀚拿着电话的胳膊,被她们扯得直晃,让我有一种坐在船里的晕眩感。然后卢中瀚说:“好了,给妈妈亲亲,去刷牙。”
两个丫头冲着屏幕亲了一下,一溜烟儿地跑没了。
趁着空儿,卢中瀚给我说:“我去学校开过家长会了,老师说子觅很有进步哦,思迪的剑桥英语考试成绩出来了,很不错,你别忘了表扬她哦。
还有我终于研发成功了巴黎软面包哦(Brioche Parisienne ), 我定时间早上五点起来烤的,香喷四溢啊,我在孩子们嘴巴里给你抢下来一小块……”
我满脸微笑地在听着他给我唠叨着家常,没有回应,因为有一种被倒空了一般的疲惫。
但是我很喜欢这一刻的温暖,让我觉得再累再苦也有意义。
他停下来问我说:“你飞机有起飞时间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还是待定。你先睡吧,别等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世界反过来了。卢先生工作忙,但是没我忙。
家里他成了带娃的主力,写作业、讲故事、去游泳、去滑冰、孩子们的喜怒,悲伤,做出的成绩,淘气后的劣迹。他变成了第一见证人。
而我成了被转述的那个人,尤其是今年,我常常不知道人在哪里,和孩子们只能靠着视频联系。
有点奇怪,也有点新奇,有点角色扮演过家家的惊喜,我们亦步亦趋,随着惯性在小心翼翼地改变自己。
与我们慈眉善目的送子观音不一样的是,法国民间故事中,管着送孩子的是一只灰鹳 。
女孩包在玫瑰花里,男孩包在卷心菜里,被灰鹳衔了来,开始自己在人世间的生活。
满心喜悦的父母们已经准备好了宝宝们的房间,粉蓝色给男孩,粉红色给女孩,男孩的枕头边放着小恐龙,女孩的枕头边放着布娃娃;
孩子们略大一点之后,父母会给男孩买电动小汽车,给女孩买过家家的玩具;
给男孩子说:长大之后,你要去拯救世界;给女孩子说:长大之后,你要当个好母亲……
我们就这么长大,长大后我们变成了父母,再给自己的孩子们重复着上面的话:男孩子,你要去拯救世界;女孩子,你要在家带娃。
恍然间我们以为这是人生的意义,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社会赋予我们的意义。
《圣经·旧约·创世纪》说,上帝仿照着自己做了男人,抽出男人的肋骨,变成了女人,女人受了蛇的教唆,让自己和男人都吃了代表智慧的苹果,所以被驱逐出伊甸园,才繁衍出今日人类的种种系列。
很明显上帝是在父系社会下写的《创世纪》,已经把男人和女人分配了先后和主略。
然而,自然造人,只不过是因为人是如此复杂和精密,必须把人分成两部分,才能够组合在一起。所以从技术层面来考虑,人被分成两部分,男人和女人,根本无所谓主次。
在今天,当社会进入一个不是以体力作为计量单位的社会,女人的优势日渐显露,拯救世界的女人渐渐地增多。
可是对于男人来说,在家带娃一直都是缄口莫言的悬崖,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悬崖不仅仅是在男人的心里,更是在女人的心里,因为世世代代作为弱势的女人。
在潜意识中认定,女人能够去拯救世界,是一种意气风发的赢,而男人在家带娃,是一种资源浪费的输,或者是扶持不住的软弱,都是不好的,贬义的衰落。
世界上最难说服的是我们自己的心,可是心的屏障确实受到社会的影响。
女人可以骄傲地宣称,我去拯救世界,是女权主义的胜出。
可是当男人可以骄傲地宣称,我来回家带娃,却是男权主义的否定。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仅仅只存在着白或黑一种绝对,就是因为有阴和有阳,才能够有所印证和辅助。
能够拯救世界的是超人,能够在家带娃的也是超人。
只有彼此肯定,只要彼此认真,谁去拯救世界,谁来在家带娃,都不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而决定性的问题是,我们都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