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浅凝/文

冬日，我常常驻足在庭院里抑或公园里的树下，凝望。

它们一律简洁清爽，不隐不瞒，袒露出它们的所有，没有了葱郁，没有了繁花，可是，却端然庄严得叫你生了敬畏和敬重。

完成了生命的删繁就简，它遒劲地立在苍穹下，风来了它接着，雪来了它接着。岿然不动，从容淡定。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每每这样，一个身影便翩然而至。

她坐在巷子口，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慰，岁月在她的脸上雕刻出道道皱纹，深深浅浅。

她静得就像能听得见阳光落地的声音，静得好像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这样追逐着太阳，只到夕阳西下。

她三岁丧母，寄养在外婆家，外婆很是宠爱她，念极她没有妈妈，外婆把对她女儿的愧疚，对她的怜爱一并打包，给予了她更多的关爱。虽然家境贫寒了些，但她却无忧无虑。

待她到了婚嫁年龄，父亲把她许配给了一家殷实人家，丈夫是城里的工人，在那个年代，那算是攀高枝了。婚后两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

老天似乎把她缺失的母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给了她。

一年后，她怀孕了，丈夫一周回来一次，她和她婆婆摩擦不断，但她不知该如何去处理，把所有来自婆婆的刁难囫囵吞了下去，不会找人诉说，独自饮泣。

她生了一个女孩，婆婆嫌弃，月子里，不知怎么地孩子就夭折了，她受不了这种种痛楚，疯了。

她的苦痛找不到出路，她把自己生生地逼到了精神的绝境。

丈夫也开始远离她，视她为累赘。一年后她离婚了。

初入他家门时她是何等模样，冰肌玉容，两年后，如此这般地走出他的家门。她的遭遇有谁见怜，又有谁能为她的疯掉买单?

他父亲四处求医，可那是心灵的创伤，谁也救赎不了她。

三年后，她又嫁了一家，男方家境贫寒，可他对她还不错，一年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她的病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她不会做饭，家务活几乎不会干，就知道出蛮力，翻山去挑水，一趟一趟，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笑着，布满母性的光辉。

回娘家时，她背着女儿上山下山，一头汗水，她舍不得让女儿走一步路，把自己平时赚下的吃的，偷偷塞满女儿的裤兜。

她慢慢地走，慢慢地走，那条心路她就快要走出了，曙光就在前头。

可五年后，她丈夫去逝了，她如秋天浸染风霜的叶子，飘零。但又不知飘落何方?

多少个暗夜里，她的泪濡湿了枕头，抱着自己的女儿在寒冬里瑟瑟发抖。凄清的月色，流淌着她一路的哀伤。

小叔子们嫌她占了三间房，把她撵出了家门，走出半生，归来已是凋零。

她为了生计，再为人妇。数年后儿成女就，她也静寂在了自己岁月的尽头，在巷子里追逐着太阳。

她对自己的往昔不言不语，风云不惊。

是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像一棵冬天里的树，经历春的萌动，夏的雷电，秋的苦霜，生命的脉络，已然清晰。别再问活着的意义，一生的所有经历，便是答案。

仰头，一棵普普通通的杨树，撑着一树线条般的枝枝丫丫，斑驳着日影，如一尊佛，练达清明。我无语，且住，且住，这岁月的根深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