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

出轨

刘华伟出轨了。

自从这几个字从平平心底腾出之后，它便像个小人一样，每隔几个时辰就来到她的耳边提醒一下，使她疲乏而焦灼的心境，像隆冬的雾霾一样驱之不散。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几天深夜，平平盯着模模糊糊的窗影思考着这个答案，及她将要面对的棘手问题。

一、她该什么时候向他摊牌？
二、她们该以何种方式共处？和解，或者离婚？
三、财产分割问题还需咨询专业律师。
四、与双方父母之间的沟通。
五……

想到这些细节，一股温热的气流直逼仄平平的嗓子，身旁的他还沉睡在梦中，高低起伏的呼噜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在她耳边回响。她收回欲要推他的手，想着自己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嫌弃他恼人的鼾声了，不由得心头生出一阵悲痛。

恋爱三年，结婚一年，难道他们已然走到了婚姻的尽头？

发现华伟的改变，是在半个多月前。他总是在晚上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翻看，脸上浮现出神秘又一掠而过的笑容，这样的笑，平平以前从未见过。

当她故意从他面前走过，他忽而放下手机，躲闪她直勾勾的眼神，而后对她端茶倒水、呵护有加，过了一会儿，却又拿起手机……

他确是变了，勤快多了。之前那个需要三个闹钟才能把他叫醒的人，如今五点一刻准时起床。他说要减肥，去附近的公园跑步，直到七点半才提着热腾腾的早餐上楼。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更多证据，证明他真的出轨了。直到平平将电话一次次打到他们部门，被告知他不在公司时；直到她每天晚上向他主动示好，他却毫无兴致地躲避，不断地提醒着让她好好恢复身体，好好睡觉时。

他不会不知道，她有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孩子，就有多么渴望他雄劲的身体。

平平沮丧地背对着他，夜夜盯着天花板，难以入眠。窗外的风轻轻吹打窗户，像是嘲笑她一无是处的中年人生。

烦燥，使她的额头冒出虚汗，眼前的桌子上，两瓶维生素倾倒在凌乱里，日历上面的圈圈点点，在昏暗的台灯下模糊地呻吟着，仿佛在提醒她，她的孩子离开她，已经三十五天。

快乐总是短暂的。平平想起初怀孕时自己那激动欢喜的心情，仿佛还是昨天。五个月的时光啊，当被告知孩子发育畸形时，好像整个世界一瞬坍塌了。天空暗了，空气薄了，老公变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复昨日。

多少次，她在深夜中强忍眼泪，想翻看他的手机，却又不得不缩回了手，理智告诉她，这样的举动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将这样的信息储存在表面。

多少次，哭过之后她才清楚，什么摊牌，什么财产，她只想要一个孩子，她只想要一个家。若是失去这一切，她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出轨

与华伟初相识时，他们都已是经过风雨、尝过甜苦的成年人，相处间，自然少了许多暗流涌动的心跳，与隔岸观火的羞涩。两个人在一起简单吃过几顿饭，逛过几次街，在一次被他无意间逗得哈哈大笑时，心里便隐隐确定，他大概就是那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吧。

她知道他与前女友分手的理由，他也了解她与前男友狗血的镜头，他们之间相互坦白，彼此包容，在她看来，这样的结合，是一段极公平合理的“成年人关系”。

在平平二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勇敢地向前踏了一步，由普通的男女朋友关系，一跃而成了婚前试爱的“夫妻”。这样的发展，是她心底早已计划好的，对于恐婚一族来说，同居体验——是她检验爱情的唯一标准。婚前分手——是她恋爱中能承担的最大风险。

华伟是个性格内敛，老实可靠的男人，他做事从不张扬，平时没有什么狐朋狗友，也很少加班、聚会。那会儿，平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常常在厨房看到他弯着挺拔的身子，认真洗菜做饭的情景，觉得很是暖心、感动。他身上的烟火气，让她真切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同居的那些年里，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他做饭，她洗碗；她性子急，他个性缓；她若是唠叨，他就静静地听着；她闹脾气，他就无声地走出去，不一会儿肯定带回一包她喜欢的甜点。

最重要的是，他们总能创造出完美的结合，一个强壮有力，一个欢快附和，等到冲上云霄的刹那，他们抱着对方发烫的身体，只觉这种极致的体验，才是鸳鸯成双，天作之合。

也有过误会和磨擦，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包容和理解。这种舒服平稳的关系，让平平感到满足与依赖，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互补，使她更加坚定了他们的未来。

这种坚定，使他在平平心目中的优点更加突出，甚至连缺点也都变成了优点。现在想想，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样吧。

所以，即便他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从不会说甜言蜜语，即便他家境平平、工作一般，她仍然选择嫁给了他。因为在她心里，他是一个有温度又有责任感的人。

女人一旦走过青涩，便会对“踏实、可靠”这样的字眼更加在意。可最终能骗过成熟女人的，却恰恰也是“踏实、可靠”的这类男人。

华伟的改变，平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从柜子里翻出那张依然崭新的婚前协议，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个圈套，而设下圈套的人，正是她自己。

协议上，醒目的文字映在眼前，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多情的晚上，橘色的灯光打在卧室，她盘坐他的怀里，一条条写下协议内容，然后各自签上名字，又将红唇重重地落在上面。

一、工资每月上交给老婆。
二、生气吵架、冷战不超过6小时。
三、不准偷看对方的手机。
四、每天早上上班出门时要“吻别”。
五……

平平盯着这些条条框框，它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而如今，却绳索一样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虽然这一年多来，它被锁在柜底，可上面的内容，却已深入到他们的内心。

她该如何窥探到他的秘密？每天晚上，他手机传来的消息声，尖锐刺耳，挑衅着她的敏感的神经，让她常常有种火山爆发前，歇斯底里的绝望感。

她的手三番两次触碰到他的手机，却又触电似的收回来。协议的内容如广告牌上闪动的霓虹，在她脑海里龇牙咧嘴，她仿佛看到，当她打破这种约定时，她的婚姻土崩瓦解的情景。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窗外来往的热闹车流不断加重她的烦燥，小产之后，她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一样，每天吃着华伟送来的外卖，已经一个多月，不曾出门。

她的与世隔绝，是他出轨的最好时机，她的不哭不闹，是他放肆的一味春药。她真傻，竟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要收集证据。她偷偷将每天华伟出门、回家的时间，和手机每次传来消息的“叮铃”声，记录在笔记本。她听他说梦话，跟踪他下楼，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这一天，华伟又要出门了，平平一路尾随着他，到了街口，却很快被他察觉。他转头看到了她躲闪的眼神，拉了她说：“走吧，我们出去转转，顺便带你见一个朋友。”

平平跟在他身后，心里扑腾扑腾乱跳。

商场依然人来人往，在一个街角的小店里，她见到了那个朋友，是个女人。他介绍说是一个老同学，名叫刘洁，毕业之后多年没有往来。

刘洁很是热情，对他们的事也仿佛了如指掌。她很健谈，说话不紧不慢，让人很轻松。可慢慢地，她抛出的问题，就像一束灯光，要追打进你心里，这让平平觉得反感起来，拉着华伟就想离开。

回家后的几天里，华伟依然时不时抱着手机聊天，甚至还会背着她打电话，平平仔细回忆着当天的事，越想越觉得那女人可疑，所有的一切都可疑。

几天以后，她乔装打扮又一次尾随着华伟出门，不知不觉竟跟着他进了一所医院的大楼，在心理咨询室的门口，她停住脚步，抬头撞上了他一脸平静的表情。

屋内的女人看到她，微微一笑，请她进去，态度缓和如同在等她一样。她坐到对面，环视周围，最后将眼睛落在她的胸牌上面，那上面写着：精神科医生，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