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到家中,母亲仍未入睡,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刷手机。
“睡不着。”母亲说。
“还在担心台风吗?不会在湛江登陆的,放心。”
“在哪里登陆都是灾难啊!”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就算不在湛江登陆,但一想到这么大的台风,心里又怕又难受。”
母亲是那种外刚内柔的性格,特别是柔软起来的时候就像大慈大悲的菩萨。每次大的灾害,母亲都会很难过,虽然内心的恐惧会让她担惊受怕,但她的怕也是因为慈悲。
母亲很早就从农村里出来,跟随父亲在县城里做了“同志”(八十年代,我们管吃公粮的都叫同志),退休后又跟随我在城市定居。但她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乡下,那里还有她的兄弟姐妹,还有她记忆中熟悉而温暖的热土。
“四叔说去年辛辛苦苦忙了一年,今年全给亏回去了。”母亲又给我说乡下的事。
我问怎么回事,今年不是水果大丰收吗,农民的收成应该好才对呀?母亲说,农村有“山肥田瘦”的说法,山上的水果丰收,田里的庄稼就遭殃,反之亦然。“我们乡下都是老实人,没有谁种水果,都寄希望那点粮食、蔬菜,就算没有这场风,庄稼也败了。”
“今年水果丰收,但也贱卖。”我补充说道。
“是啊,这年头做农民好阴功。”
“今年多灾多难,逢‘8’的年份不好过。”我从1998年的水灾、2008年的地震,说到今年的种种天灾人祸。
母亲说现在好多了,科技这么发达,什么消息都可以提前知道,不像以前,连收音机都没有。“1954年那场台风我记得最清楚。”母亲在脑海深处挖出那个依然清晰的记忆。“很多渔民不知道有台风,和往常一样出海打渔,离岸远了,根本回不来。”
“从前的消息只能从别人的口里打听,”母亲继续说,“1976年地震,我和你爸从武汉坐火车回广东,回到湖南就看到北上的人潮涌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别人议论,才知道毛主席逝世了。”
1976年注定是中国多灾多难的一年,那一年唐山大地震,三位伟人相继去世,整个中国都笼罩在悲痛和恐惧中。
“那时候感觉全国都在闹地震,回家的路上看见老百姓都在避难,公路两旁挤满了逃难的人。”母亲说着当年的情景。
那一年我四岁,弟弟一岁。尽管记忆已经模糊,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个犹如黑白照片的画面——我戴着黑袖章依偎在妈妈怀里,家门前的荔枝树下,村里的其他人也在这里聚集。我已经忘记大人们在谈论些什么,好像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默默的祈祷,每个人的手臂上同样都戴着黑袖章。
母亲说,那年回到乡下已经是深夜。家家户户都在户外搭帐篷,父母因为没有任何准备,只好将家中的封床搬了出来。没几天,父亲接到部队归队的通知,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探亲假就这样被取消。母亲只好领着我们兄弟二人露宿了三个月。
“那时候不觉得害怕,也没觉得有什么凄惨,因为大家都这样。”母亲说,“那时候人们都非常单纯,非常善良。”
“台风很快就要登陆了。”我刷新手机上的实时信息,“好像风速也减弱了。”
“那就好,那就好,总算过去了。”母亲舒了一口长气。
2018年9月16日17时,超级台风“山竹”登陆江门台山海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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