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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下乡!
近郊的房子交付了,我请几个朋友小聚以示庆祝。
某朋友在参观了房舍后,对我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是怎么想的,就像你,别人买房都朝着市里买,越买越朝中心区去,而你呢,却越买越朝乡下来了。”
因为朋友说的是实情,也因为知道她为人惯常口直心快,我并不在意,只对她笑笑说:“你别说还真是,真是越来越偏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市中心的房子,我看都不愿意看,想着每天堵车就头疼。可这郊区的房子我就是喜欢,房子大、空气好,偶尔住住跟度假一样,多好啊!”
“乡下脑壳!”没想到朋友寸步不让:“投资要看地段,你这有什么地段?再说,你不为投资,也可以给孩子上学用啊。你不给孩子买学区房,倒是给自己度假用。真不知哪个重要啊!”
是啊!说到学区房我还真是说不过她。朋友为了孩子上学,放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不住,跑到市里学校附近买了个小房,一家人挤挤巴巴。
那时,她也曾劝我一起买,孩子们可以上同一所学校。可我就像她说的一样,硬是犯了“乡下脑壳”,不仅买了别处的房度假平常完全不住,还压根没有给孩子买学区房的意思。
我是真不知孰轻孰重吗?
在我的认知里,生活开心舒畅比学区房重要,毕竟孩子要上学更要生活啊。六年多的时间里一家人的生活质量严重下降,那这六年里孩子的生活体验就无从谈起。人们往往重视孩子学习,好似进入了好的学校,考个好的大学,就能幸福一生似的。而我偏偏认为,人生的体验才是一辈子幸福的来源。纵观古今,不难发现,能在某一领域成就自己的人往往对生活都有着超越普通人的理解,他们的人生体验往往更为丰富多彩。
其实,我也曾去看过学区房,可狭小逼仄的空间成功劝退了我。
“真是乡下脑壳,一辈子都变不了!”朋友心怀不忿,毫不客气地批评着我。
尽管不介意她的仗义执言,她的话还是深深地触动了我。
不是因为投资理念,而是它令我想起,这话语是如此熟悉,它竟曾多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以前,我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今天我才领悟到了其中的内涵。在我一生中几次最重要的抉择时刻,它竟在无形中决定了一切。
我怎么能这么大意啊,它明明左右了我的一生啊!
“城市生活就是逛、买,没有地方逛街怎么活啊?小城市一点都不繁华,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怎么过日子。”
这是一位师姐跟我讲过的话。她出生、生长在大都市,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乡下生活。
“真是乡下脑壳!工作肯定是留大城市啊!小地方能有多少发展机会啊?”
这是我的一位前辈在毕业之际留给我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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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
二十五年前,我读大学时来到了一座千万人口的大都市。
那时,城乡差别非常大。那座都市虽然日后也一再迅速扩大,可在当时它的人口就已超过千万,繁华程度早已不逊于现在。
但对我来说,城市却像一座巨形大钟一样,我被它倒扣在其中。新鲜感褪去后,这种喧嚣和热闹俨然成了我的苦恼。外界愈加喧嚣、热闹,我愈加不得安宁。
摩肩接踵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龙、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这些大都市繁华的特征,在我却不是美妙,而是无处安放的喧闹和拥挤。
要说这些都能忍受的话,大都市里逼仄的生活空间,则就如巨钟的钟罩一般挤压着我孱弱的神经和身体,让我倍感压力,逃无可逃。
大都市里人口密度大,人与人之间物理距离远比村落里要近得多。
城市里,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喧哗。对于我来说,这种繁华带给我的与其说是震撼和冲击,不如说是挤压和打击。
我的乡下脑壳早已习惯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它带给我天高地阔、安静祥和,农家宽敞的庭院,更给了我自由伸展的空间和无拘无束的生活。
乡间宽松的生存空间,和城市里的高密度的空间挤压,让我倍感压迫,无法适从。要说城市的喧闹还是一种幸福的烦恼的话,那逼仄的生活空间则我失去了对都市最后的好感。
在城市里,给我挑战最大的就是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是城市最基本的配置。二十五年前的中国,私家车还没有大规模进入家庭,城市出行主要依靠公交系统。
对于一个有着当时中国最发达的公交系统的大型都市来说,无论你要到哪里去,最多只需转一次车就能到达的这种公交满足率,按说这里的人们应该知足。
可超长的线路,也意味着超多的乘客,任何事情都有着两面性。
那时的公交车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像从来找不到座位,除此之外还有它惊人的“大肚量”。
车上明明已经人贴人,可它永远都能上人。如果你不知道人的弹性有多大,建议你坐一坐高峰时的地铁,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大都市公交车比现在的地铁要拥挤得多。
人们一个个地被塞进了车,只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人叠着人、脚挨着脚。你一定要找到一个扶手,因为车一旦开起来,人就像浮萍一样,只能随着车子不停地摇摆。有根的浮萍无论怎样多少还能保持某种定力,无根的浮萍可就只能祈求自己是个浪里白条了。
要说最神奇的还是司机。
他们总能一边安排着人群往里面走,还不忘给新上车的人们售票,并能他们能快速地算出每个人应付的车资。我遇到过最厉害的司机,即使如此在忙碌,他还能时不时地跳起来提醒到站的某位乘客下车。这一人多岗,一专多能的能力令我无比佩服。
司机不仅业务能力强,脾气可也厉害着呢。
好不容易上路,司机师傅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城市道路车多人多,这都难不倒他们。超车、抢道,他们都是高手。他们的驾驶技术一流,公交车庞大的身躯、挤在一起要爆炸的人们都阻挡不了他们演示车技的精湛。
车一会儿扭到左边,一会又扭到右边,甩过来又甩回去,人群互相一会儿你挤着我,另一会儿我又压着你,接着一个急刹停下来,人们又一起冲向前。别说站着的人们像风中残蝶飘摇求生,你即使坐在座位上座位,不得不手脚并用,也未必能保证自己的身体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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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就是用这种神奇的方式,轻松突破了我对人类空间挤压感受的极限。可即便如此,这也丝毫未能减轻我看到一家三口、十平米的蜗居时的惊讶,尽管那是一处干净、温馨的住所。
做为家庭教师,那是我第一次登门。
门一打开,整个房间的陈设就直接跃入眼帘了。
一张小小的饭桌靠墙摆在房间的一侧,紧邻着它的橱柜上是一台电视机。跟饭桌相对的一侧则是一个漂亮的两人座沙发,沙发上套着小碎花沙发套。
我被主人安排落座后,主人就在饭桌下面拉出了一把凳子,这样饭桌就变成了茶桌。我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心里暗暗吃惊:房间的大小只有农村的一间厢房大小,这就是一个普通城市家庭的家了?
主人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说:“房间太小了,不过能分到一间房已经不错了,这样的房子在这个城市里也不是家家都能住上的,很多人家几代人挤在一起的。”
房间虽然小,却布置得很温馨,看得出来女主人对生活很非常用心,为数不多的家具上都用漂亮的桌布盖在上面,整个家漂亮又整洁。
这明显就是客厅了,可人睡在哪里呢?
主人请我上楼给学生上课,我才注意到沙发后面是一个“娇小”的楼梯。我们小心翼翼地上了楼。说是“楼”,其实就是在这间十几平米的平房上用木板搭成的一个二层。上面放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两床中间隔了一个漂亮的花布帘。一扇小窗打开着,给整个空间送来了些许光亮。小窗的下面放着一张书桌,这就是我们上课的地方了。
从学生家里出来,我心里五味杂陈。以前,作为一名乡下人,来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面对众多城市居民,我多少有一些自卑,为自己穷苦的出身,为自己的乡土味,也为自己没见过的大世面。
那天,我见到了真正的城市人。他们家庭早已进了城,几代人下来早已没有了乡下亲戚。他们家族里的亲戚均在这座城市里从事着不同的职业。
叔叔是某百货大楼的采购经理,他的妹妹也是同一栋大楼的某部门经理,阿姨是某连锁品牌家电卖场的财务人员,他们全家工作体面,收入也不错,所以,舍得花钱给孩子请家庭教师补课。
来车站接我时,叔叔一身西装非常精神,阿姨一身黑白相间细格纹套裙简约大方。他们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那时刚满十八岁的我,还没见过比他们更体面的、穿着更讲究的人。
可越是这样,后来到家后反差却越大,以至于让我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我竟突然同情起他们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城里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乡下人”。
我竟觉得他们其实跟我也是一样的“乡下人”,真是奇怪!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又陆续带了很多学生,走进过各种普通城市家庭。他们分布在城市不同的角落,有着各自的职业,却也过着同样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
城市里也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也和乡下人一样,日复一日只是尽力的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过好一年四季,一日三餐。
同样为人,他们都有各自的烦恼和喜乐,同样为生活奔波。只不过乡下人种地,城里人上。他们和农民只是职业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
现代社会的发展更是早已证实了这一切,反而,现在的人却开始羡慕起乡下人了:清新的空气,放心的果蔬,生活无压力。
世界就是这么有趣,兜兜转转总能让你意想不到,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不忘自己的家园,守好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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