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

作者: 睡菜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10:37 被阅读4次

    “后山上有人住?”

    小武右手拎着把镰刀,左手提着一个发黑的本子,湿淋淋的,好似比那镰刀还重。

    爷爷看到黏在他裤腿上的新鲜苍耳子,心中已明白三分。

    “你去后山了。”

    “去了。”

    “是个疯子,早走了。”

    爷爷卷了一截皱巴巴的土烟,点燃火,吧嗒吧嗒抽起来。

    “他是不是死了。”

    “没死。”爷爷抬眼看了看小武,继而又低下头捣弄他的烟袋。

    “我在后山上找到这个。”

    爷爷放下烟袋,接过小武手中湿淋淋发黑的本子,擦了擦被细绳拴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架在光秃秃没肉的鼻子上。

    虽然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但爷爷还是认出了本子上的三个字。

    墓志铭

    爷爷是认得些字的,七十年代初村里搞集体时他是村里生产大队的队长,家里穷的叮当响只能用煮烂的高粱棒子就点碾碎的高粱面填肚子,爷爷一心想着集体,是顾不得奶奶和几个儿女的。

    “就镇上的人,你上初中时沈老师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爷爷摘下老花镜,把本子递给小武。

    “以前学校有个沈老师吗?”小武不记得初中有个沈老师,大概是没有给他代过课。

    “前些年结婚了,生了个姑娘。”

    “那怎么住到后山上去了。”

    “遇到事情想不开,整宿整宿不回家,就爱搁这待着,谁也不知道。”爷爷弓着身子在石板上坐下来,深深吐了口烟。

    “有天凌晨五点多,有人听到后山上有动静,以为是偷剥桂皮的,就悄悄爬上去一看,到处都是吃剩的零食口袋和饮料瓶,还有一堆烟头,旁边赤条条的躺着一个人。那人吓得不轻,以为是个死人,连忙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一看,是沈老师家的儿子,就让人领回家了。”

    “听说是精神出了问题,成疯子了。”爷爷用手指了指小武的脑袋。

    小武往旁边的退了两步,躲开爷爷手指的方向,他觉得疯子的这个罪名太大了,搁谁身上都承受不起,但他不敢分辨。他顺势把镰刀搁在柴垛上,蹲下去摘裤腿上的苍耳子,苍耳子黏的紧,稍一用劲,便扯出些细小的线头。

    “你拿镰刀上后山去干吗?”

    “我去收拾收拾,那块地方清净。”

    爷爷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裳,用手摸着镰刀的刀口,坑坑洼洼。

    “这刀钝了,砍不动了。”

    “后来呢?”

    “送去医院了,沈老师也病了一阵,好了他逢人就说,自己教了一辈子的书,走出去的学生那么多,怎么临到了自己的儿子,就成了疯子了呢。”

    “可怜他只有一个独子,今后恐怕无依无靠。”爷爷叹了口气。

    小武不语。看着爷爷用一根黑褐色的竹签去掏烟袋里面黑漆漆的东西,哒,哒,哒在石板上磕去烟灰。

    “你不也是无依无靠。生了四个儿子,如今也还是一个人住在这破矮墙屋里。”

    爷爷看了看低着头的小武,露出的手腕上有好几处凝固的血迹,兴许是被带刺的荆条缠住割破了皮。他站起来把烟袋别在腰间,掸了掸身上的烟灰,转身一脚跨进黑洞洞的堂屋里去。

    小武跟着进去,门边的角落里燃着堆火,升起的烟和闪着光的火星生生打在屋顶的楼板上,寻着缝逃出去了,烧的发黑的炊壶从楼板上吊下来,四周的土墙在火光的微射下油亮亮的一片。

    “各人有各人的命。”爷爷坐到火堆前,伸手去捡旁边竹篓里的新挖的牡丹根,一条条秧巴巴摊在长板凳上,拾起用光滑的竹片一层一层给它们刮去皮。

    “你相信命?”

    “相信。走完了就相信了。”

    爷爷刮牡丹根皮的速度快,一下一条,一下一条,屋子里的腥味浓烈。爷爷说牡丹的根是药材,晒干后可以卖钱,卖了钱他就可以打牌。

    小武想起小时候爷爷用竹子编的风筝,在刚刚收割完的高粱地里放飞,飞的高过了山顶,他还想着能再高一点,眼睛盯着天上的风筝而忘了脚下的路,重重的摔在田埂上,被镰刀砍过的高粱杆戳破了下巴,断了线的风筝越过了山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也没见过那只风筝,不知道它是上了天还是落了地。

    小武趁着黄昏又爬上了后山,坐在山顶看落日正好,山脚下田里的人,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一栋一栋错落别致的房子,爷爷的那个矮墙屋已经被扒了,种上了高粱。小武突然怀念起小学时的泥巴石头灰子操场,一跤摔下去还能爬起来笑着继续再跑,那时候摔破了手脚,正经的留着血也不觉着疼。

    小武从口袋里面掏出包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公路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天是越来越黑了,他身处黑暗之中,眼里能看见光亮,倒也不觉得害怕。小武躺下身子,天上的星子还是那么的澄澈,地上的人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新的东西到来,旧的东西就要老去。

    【后记】

    走廊上传来滴答滴答的落水声,或许是某个坏掉的水龙头。

    小武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是,悬吊在水龙头上面的水珠,一点一点慢慢膨胀,摇摇欲坠。

    终于,啪的一声粉身碎骨,小武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

    “沈武,昨晚睡的怎么样?”

    一身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坐在棕红色的办公桌前,高高在上,她一边翻着手中小武的资料一边在等待小武的回答。

    “还行。”

    小武坐在椅子上有点局促,警察审讯犯人也不过如此。小武在想,要是她脱掉白大褂去掉黑框眼镜可能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是个温柔贤惠的人,也许是个婊子荡妇,但是,谁说的准呢?是不是每个人都习惯了用不同的面具去面对不同的人,小武是不愿的,他只想保持最初的自己。

    “记不记得自己来了多久了?”女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

    “说说你为什么不回家,老喜欢往山上跑呢?”

    “我在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鸟。”

    “什么鸟?”女医生停下笔,仔细看着沈武的眼睛。

    “医生,我睡着之后感觉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沈武避开被直视的目光。

    “按时吃药,不要私自藏药,就不会做梦了。你刚刚跟我说的那只鸟……”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沈武两手交叉缠绕,皮肤被揉搓出一块块红斑,他双眼通红且干涸,没有泪。

    “沈武,你很聪明,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

    门口冲进来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架起情绪激动的沈武。

    医生觉得,适当的刺激是必要的,要让他看清自己不要再逃避。

    沈武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所谓的对与错,只不过是人跟随群起效应演变而来的,有三个人朝一个方向走,所有的人都会紧跟而上,而要说服那三个人,太过容易。

    宇宙初开,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凭什么要由别人口中的对错来判断自己的语言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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