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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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樽已干,烛火半残,半梦半醒。
他在醉中叹了口气,未曾睁眼,只翻了个身继续混沌着,直到听耳边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床上有人!
他忽地惊醒,起身将烛火移过来照着,才发现,那是一只大狐,身量只比他略略小一些,浑身都是长毛,嘴里喷着酒气,睡得正熟呢。
他不禁摇头讪笑,只用衣裳将那只大狐盖住,便不在意地与那大狐同塌而眠。
没一会,便响起了轻轻的鼾声,此起彼伏,一夜未停。
2、
天快亮的时候,车生便醒了。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往身边一看,一个俊俏美少年正睡在他身侧,一张洁净面皮,两条剑眉入鬓,高鼻梁薄嘴唇,十分清秀,看着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车生附在他耳边轻轻唤道,“睡得好吗?”
那少年倏然惊醒,一睁眼看到他近在眼前,仓促起身,跪伏在地,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车生看他如此惊惧,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拉了他的手笑着说道,你我都是酒中君子,可以论为知己了,你莫怕,我不会害你,以后常来陪我,不胜欣喜。
那少年看他没有恶意,才渐渐安下心来,整理了衣裳,约了晚上再来,拜别而去。
从那以后,车生与这个小狐便常常来往。
3、
车生嗜酒,每天不喝个三大杯都睡不着,床边的酒杯常常备着酒。
妻子对他多有怨言,家里本没有积蓄,不事生产沉迷醉酒,这不是玩物丧志吗?
对于妻子的埋怨,车生不是不认同,但是依旧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读书人,读书不过是个敲门砖,这块砖如果有用自然是好,可是对于车生来说,这块砖无用啊……
他又自恃清高,不肯去卖力气挣钱,他内心痛苦,除了醉酒之后的眩晕,无从慰藉。
他怎么会不知道家道艰难,如果他能一举中榜,是不是也一步登天了?可是,他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
对他来说,酒不但是酒,更是他逃避的现实。
妻子生气,并不与他同宿,没想到,因缘际会,竟与这个小狐相遇。
小狐并不把人世的艰难放在心上,一杯酒便心花怒放,又因为多年修炼,眼界开阔,知道很多奇闻异事,常常与他侃侃而谈,语言诙谐有趣,车生觉得心胸的郁闷,渐渐地排解了不少。
虽然小狐是异类,可是难得竟懂得他的心,车生便与他愈发亲密无间起来。
4、
小狐酒量超大,每次来了都是豪饮,家中的酒在他来了之后耗费奇快,眼看着酒坛子就要到底了,小狐看到了,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车生全然不当回事,说几杯酒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或许是虱子多了不痒,死猪不怕开水烫,越是没钱的越是穷大方。
小狐却认真说道,哥哥不能这样没有算计,家中本就光景不好,不算计着可是越发艰难了,你放心,弟弟一定给你张罗了酒钱回来。
车生初时并没有在意,直到小狐让他去东南七里,路边有别人掉的银子可以捡回来,他便半信半疑地去了,果真捡到了二两碎银,回来买酒买菜,与那小狐一道喝得不亦乐乎。
后来小狐又告诉他,后院的一处,挖开了便有银钱,他兴冲冲地去了,得了百余吊钱,开心地说道,够喝酒喝一阵子了。
看他得意忘形,小狐提醒他说道,哥哥,这车辙里的水再多都不能捧着喝,坐吃山空啊,要有个计较,车生瞬间便沮丧了。
小狐见他气馁,便走近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5、
车生用挖掘得到的钱买了四十石荞麦存着,旁人不明白,还笑话他。
但是没多久,便是没有一滴雨下来的大旱,除了荞麦,什么东西种了都不活,车生购进的荞麦以卖种子的方式出手,赚了十倍的利润。
车生用这一大笔钱,买了二百亩良田,安居乐业再也不发愁。
小狐始终与他来往,种麦种黍,只是他一句悄悄话,每每应验从不失手。
车生怕是没想到,只是当初的一点善念,便换来小狐如今的尽心帮衬,家里的光景自然好了。
虽然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是借酒抒情却是情更深。
小狐与车生还是如原来一般,三不五时地凑在一处喝酒。
车生后来也引小狐见了家中的妻子,因为小狐,车生才振作起来为家中谋划,车生的妻子很是感激,小狐也以嫂称之,礼仪周全。
后来,车生还生了儿子,小狐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亲热相待。
6、
只是,时光荏苒,车生的儿子长大了,车生夫妻都老了,小狐却还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除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几十年容貌不老。
终究不是可以相伴一路的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车生死了之后,小狐便再也没来,而小狐与车生的故事,被蒲松龄老先生写进了《聊斋志异》,这一篇名曰《酒友》。
虽然,平素以酒会友,是为酒肉朋友,可如小狐一般的酒友,谁会不向往自己也遇到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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