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发生以后（完整版）

车祸发生以后（完整版）

车祸发生在几个月前。

老孙头今年六十岁，步履轻盈，走路带风，老伴跟他同岁，老两口退休后发挥余热，给独生女儿看孩子。

人都说隔辈儿亲，这话一点儿不假。想当年，女儿出生以后，照看孩子最多的便是老婆和丈母娘，自己看着那毛头小孩就不知该如何是好，再者觉得一个大男人哪能看孩子，这不是叫外人笑话吗？

如今，女儿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生了个儿子名叫钢镚，今年六岁，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讨人喜欢，最重要是三代单传。

爷爷奶奶把钢镚当手里宝心尖肉，无奈，俩人身体不争气，一个腰椎间盘突出，另一个中风后遗症，行动不便。

于是，自钢镚过完一岁生日的第二天，老孙头的女儿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这看孩子的重任就交给了老孙头老两口。虽说看孩子实在辛苦，老孙头和老伴却也乐在其中，喜不自胜。

                          一

那天吃过午饭，午睡起床后，钢镚一直吵着要去附近一个儿童游乐园玩，老孙头手扶电动车子，钢镚走到车子后面，熟练地坐上后车座，爷孙俩快乐地出发了。

钢镚玩得口渴了，找姥爷要水喝，姥爷看着满脸通红的外孙，听着他咕咚咕咚一口连着一口地喝水，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想:都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这话一点不假。

这时，电话响起，一看是女儿打来的。原来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女儿休息，她想带着爸妈和孩子一起去新开张的海鲜人家吃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全家都爱吃海鲜。

钢镚一听是妈妈要带他吃海鲜，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立马和姥爷返程，一路上不停地催:“姥爷，你能不能再快点！能不能再快点！”老孙头的电动车已经达到了最高车速，依旧不能满足钢镚的归心似箭。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一声紧接一声，老孙头感觉到一辆大车从左侧后方正在不断靠近自己，说时迟那时快，老孙头迅速将车把向右一扭，车轮顺势爬上路沿，栽倒在路边草丛里，爷孙俩来了个狗啃泥。

孙老头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一骨碌爬过去，先看看宝贝外孙怎么样了，还好，钢镚也只是身上蹭了点泥，并无大碍。老孙头想:没事就好，否则就没法向女儿一家交代了。

爷孙俩站起身对视一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俩鼻尖都沾上了泥点，一老一少像两个小丑。

夕阳的余晖下，蓝色的电动车上，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悠闲地向家的方向驶去。

                          二

十多分钟后，爷孙俩回到小区门口。小区门外两旁有两块空地，人们自发把自行车电动车停在那里，没人看管，倒也没有丢过。

老孙径直将电动车骑到左边，刹车一捏，双脚着地，右手拔钥匙，动作连贯，相当麻利。

就在他拔钥匙的当儿，钢镚右脚抬起，向后旋转，腾地着地，下了车子，撒腿就跑。

老孙头锁完车后轮，拔了钥匙，起身往前，一辆将要进小区的白色小轿车停在眼前，周围人都慌慌张张往车前涌来，老孙头摸不着头脑，因为急着找钢镚，无意间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老孙头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两腿发软，无力地喊了一声:“我的钢镚啊！”他瘫坐在地上，不省人事。

白色小轿车的前车轮下，钢镚这可怜的孩子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流了一地。四周围满了人，有人迅速打了120，有人认出刚才是老孙头带着外孙回来了，招呼一拨人找医生给老孙头看病，一拨人去老孙头家里叫人。

其实，已经用不着120来急救，钢镚因为跑得很快，小轿车司机是个女的，当时在打电话，一慌神错把油门当刹车，车速太快，六岁的孩子小小的身板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悄然而逝，当场就没有了呼吸。

                          三

老孙头醒来时，已经被抬到了自己家里，他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双眼闭着眉头紧锁，无声地流着眼泪，枕巾湿了一大片。

家里站满了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不擦眼泪。就连那正当年的小伙子也别过头去，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泪珠。年轻姑娘控制不住，憋着不发出声音来，肩膀一耸一耸，手里的纸巾已经湿透了。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虽说几经风雨，但这样残忍的事情毕竟眼睁睁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眼泪就像小河从脸上淌过。

客厅里，本来就有高血压的老伴儿一清醒就放声大哭，一激动就又晕死过去，医生寸步不离。

老孙头的女儿更是手脚冰凉浑身抽搐，刚醒过来，一声没哭出来，就又晕过去了。

老孙头的女婿面无表情，像霜打了的茄子，强撑着一会儿走过来看看自己的老婆，一会走过去看看丈母娘，整个人好像丢了魂。

老孙头亲家老两口身体欠佳，怕他们经受不住这打击，还没敢让他们知道。

这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天渐渐黑去，有些人安慰几句回家了，也有一些关系亲近的留下来陪夜。

夜已深，小区里其他人家的灯都逐渐灭了，唯有老孙头家的灯还一直亮着，他们是担心钢镚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四

第二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

肇事司机及其家人，还有调解人一起来到老孙头的家。

家里悲伤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肇事司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面容憔悴，却遮不住美好的气质，她先赔礼道歉，痛哭流涕，后又磕头谢罪。

钢镚妈妈牙齿咬得嘣嘣响，疯了一般冲过去，想把眼前这个磕头如捣蒜的女人撕成碎片，突然，她停下脚步，仰头大喊一声:“啊……”那声音如一道惊雷，所有人都吓呆了。

“就算是你死了，能换回我儿子的命吗？我可怜的孩子啊……”钢镚妈妈又一次没有了知觉，她总是这样，被伤过度，一激动就晕过去了。家里人赶集掐人中，让她哭出声来，就会好一些。

事情总要解决，钢镚妈妈逐渐平静一些后，大家坐下来商量，公了还是私了。

商量的结果是:私了。

肇事司机赔偿八十万元人民币，当场付清。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晚上，老孙头亲自下厨做了一家人的晚饭，并开了家庭会议，希望全家追思可爱的钢镚的同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自己，就是给家人减轻负担，每个人都要振作起来，这个家以后还是要像从前一样温馨。

全家先是沉默，继而依次抬起头，脸上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以示支持。

老孙头流着眼泪笑着说:“这个事，主要责任在我，不过我不会让钢镚孤单的，我们都爱他，一直爱他。”

说完，老孙头又说他想出去散散步，女儿想，老父亲出去走走也好，可以散散心，还不忘叮嘱一句:“爸，不要走远，早点回来！”“哎！”只听老孙头回答。

老孙头彻夜未归。

新的一天，清晨的阳光依然灿烂。反复思考了整整一夜的老孙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他站在小区高层楼的楼顶，像一只装满的面袋沉沉地坠落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开成了一朵花，渗入泥土，阳光在他的身上跳舞。

生命有时很坚强，扛得起狂风暴雨；

生命有时很脆弱，经不起轻轻一击。

而爱，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