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有一天来到我的房间,那你一定会被吓到的。我严格地按照一堆书本、一堆衣服的顺序,将十几平房间地板铺得严严实实的,让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无数次我妈叉着腰指着地上的杂物念叨:“你看,像个垃圾收容站一样……”“我是男孩子嘛!”我每次都回答这六个字。这时候我妈就会弯下腰边收拾边说:“什么时候你能自理你的生活,不那么依赖我呢,阿佑?”“等娶了老婆之后!”我嬉皮笑脸地说,气得妈妈抄起书桌下的篮球向我扔来,我就顺手捧了跑出去,跟我的几个死党去村里的篮球场玩耍了。
我房里唯一光鲜的东西,是床头那张大大的海报,海报上是我的女神松岛菜菜子,日剧女王松岛菜菜子,日版《流星花园》里,菜菜子迈着一双长腿从车上下来,身上仿佛自带着光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美丽,照亮了我这条咸鱼的内心。
那段日子我好乖的,就是偶尔上课走神而已。班主任常常拿粉笔掷我,但多次我都能机智地躲开。有一次粉笔丢到了我前座的女生身上,女生竖起柳眉转过来瞪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喜欢上了她。那时候记得是小学六年级,我没有钱,为了追她,我当即砸碎了我的招财猫存钱罐,掏出所有零花钱请她吃了一顿麦当劳。
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地打电话回家:“妈妈,妈妈,我今晚不回家吃饭啦!”“为什么?”“那个……同学生日……有party。”“这样啊!”妈妈的语气竟然也很欢喜,“刚刚还愁没有剩菜喂狗,现在正好可以用你那份啦!”我在这边一脸尴尬,虽然我知道妈妈说话就是这么直接。
二
小男生都会在某一个阶段被漂亮的女孩吸引了。我的前桌就是这样的女孩,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外双眼皮,笑起来嘴边有梨涡,雪白的手臂上套着一个紫色的琉璃手钏。她叫Elaine,王依莲,是我们班的班花。为了追她,我整整一年没吃早餐,省下钱买礼物哄她开心。我甚至为她得罪了我们的班草,惹了一堆麻烦,现在先不谈那家伙,就说Elaine王,她经常伸出她尖尖的手指来戳我的额头,然后撒娇地说一句:“蔡子佑,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的话,就不要计较这么多啦!”“好哇!好哇!”现在想起她,我只觉得眉心一凉。
早恋当然不好,但爱情的力量的确强大,为了女朋友,小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突然用功起来,沉迷学习不可自拔。那时功课不难,我的成绩进步得很快,后来考进了本地最好的一所初中。去领毕业证的时候,班主任竟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当时我下意识地怀疑他会转身拿粉笔丢我,结果没有,于是我就意识到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第一次年纪轻轻的我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梦想来,我发誓要更加用功读书将来赚很多钱,去日本见我的女神。菜菜子就是我的“白月光”,而我已经不再是一条咸鱼了,有朝一日我定会够到那束光芒的!
三
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
我发觉我不太适应初中的学习生活了,一下子增加了四门功课,发新课本的时候我还很兴奋,不久就只剩下抓襟见肘的厌烦了。我天性好动,受不了一整天坐着听课写作业,只喜欢游戏机和篮球。更难过的是要和过去的小伙伴分开,新同学又不是很待见我,他们嘲笑我鼻梁上架着的深度近视眼镜和嘴里的钢丝牙套,说我是“四眼田鸡”。我试过在别人叫我外号的时候表现愤怒,但是那只能招来他们更加疯狂地戏谑,久而久之我不再反抗了,只是日渐消沉了,有点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同桌是个女孩子长相清秀,但是说话结结巴巴的。她姓池,名字挺好听,叫“若碧”,但是他们故意叫她“小结巴”。池若碧对我很好,但是我总是欺负她,可能这就是弱者心理吧,受到欺凌无从反抗,只能往更弱小的人身上发泄。
我在班里最好的两个朋友是我的同乡兄弟,蔡大文和蔡光明,我们从小玩到大,关系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我们放学后在操场上打篮球,尽情地挥洒汗水,下午的阳光像甜橙一样泛着金黄色的光,那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时间。我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篮球,它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之后,在要撞击到篮板的那一刻,突然被一个不知那里出现的人影跳起来抢走了。我看清了那个人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是从小学就结下了怨的班草蔡天聪。事实证明不是同个村的就合得来,他家和我家距离不过半条街,他父母整天诬蔑我们占了他们家的地,他说很不爽,我在英语竞赛中赢了他,实际中是不服气王依莲选我不选他,将我看作了仇敌。他性格凶狠,有一次打架的时候他割了对手的耳朵,然后还放进嘴里嚼烂了再吐出来,说这样就接不回去了。他还喜欢踢断别人的肋骨,用飞镖戳烂人的脸,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条件那么好要通过这种低级的手段吸引别人的注意,后来才知道这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我们暗地都叫他“大葱”。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场是我的?”大葱抱着篮球瞪着我们说。
“这是学校操场,哪有分谁和谁的啊?”我尽量抑制语气里的惊慌,转头看了大文和光明一眼,不料他们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更紧张了,我们不是怕他,是怕他身后十几个面露凶光的校园小混混。
“哎呦,蔡子佑,多日不见你竟然变得这么拽啊!”蔡天聪阴阳怪气地打量我,又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不懂他想搞什么,他又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提起来狠狠一摔,力气大得很,我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眼镜也掉了。他大笑着对那群跟班说:“你们看看他这副衰样啦,我刚碰到而已,就自己睡在地上了,扮弱搏同情吗?”那群人大声地哄笑了。
我的朋友大文过来扶我起来,对蔡天聪说:“我们不在这里打了,但是那个篮球是我的,请你还给我!”“不可以!”对方斩钉截铁地说。“那你是存心刁难我们!”大文狠狠地说。我和光明上前拉住大文劝他算了,我们这几个人连小学生都打不过,怎么对付得了那些坏人呢?大文的态度出奇地坚决,因为这个篮球是他爸爸送给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他推开了我们,再一次说:“把它还给我!”蔡天聪举起篮球往大文的脸砸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鼻梁,鼻血汹涌地流出来。大文扑上去跟他打架,但他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我看着他被人打了很多拳倒在地上,很快我和光明被他们围了起来,被按在了地上一顿暴打。我当时毫无反抗力,只是抱着头咬牙承受着,直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才知道就在我们挨揍的时候,教数学的蔡老师恰好经过球场,喝退了那帮人救了我们。
四
我很幸运没什么事,只是左手有点骨折,脸肿了起来,大文比较惨,因为脑震荡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回家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十分生气,要带我去学校理论。当妈妈拿起她的CUGGI限量包包拉我走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怕,缩回来试探地问了一句:“妈妈,我们可不可以这样算了?”“不行!”妈妈严肃地说,“我知道你想逃避,但是既然发生了就要解决,你爸爸现在出差了,所以我这个当妈的要教你怎样去面对!”
妈妈一路拖着我走进校园,引起了很多人的注视,我知道他们被我妈妈的气场震撼到了,耳边响起了一阵阵窃窃私语。
“咦,那个不是八年级二班的蔡子佑吗?”
“是啊,想不到他这个样,竟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妈!”
“他是捡来的……”
“你不如说充话费送的,走啦,上课啦!”
妈妈好像没听到,面无表情,我却更加紧张了,恨不得把头埋进颈窝里。班主任叉腰站在我们面前,冷冷地说:“已经批评教育了那帮打人的学生,此事不应再追究了!”“是我儿子被人打了,这样就算了,有没有搞错啊!”妈妈的眼神迎了上去,气场强大地站在原地。那个老师面无表情地反问:“那你想怎样啊?”“第一,我们孩子是在学校受伤的,学校应该负责全部的医药费;第二,我希望将那群学生开除,否则我儿子的安全没办法保障!”妈妈上前一步,眼神直逼他说:“连这点都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做班主任?”班主任淡定地扶了扶眼镜,额角渗出了两滴汗珠。接下来半个小时的协商,最后学校终于同意赔偿我们几个的医药费,开除了伤人的大部分学生。唯一不满意的是领头的那个人只是休学一礼拜,并且从重点班调到公厕旁边的普通班而已,原来他爸爸有事没事就找些理由捐钱给学校,已经成了学校的股东之一。
我背着石膏和纱布做的“冲锋枪”回到学校的时候,很多人脸上都挂着蒙娜丽莎一般的神秘微笑,王依莲更是远远看到我就躲。别人我都可以不理,但是她是我的女朋友,这个时候应该关心我才对啊!
当时风扫落叶的嘶嘶声,好像在提醒我处境的狼狈,我竭力仰起头来,觉得眼角有点发涩……
五
我没有想到,爸爸这次出差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跟妈妈离婚,妈妈说他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我脑海里都是他们平时吵架的样子,在心里回答说:“离婚就离婚吧,反正在我记忆中我仿佛是没有爸爸的!”
我爸是政府供职的工程师,整天背着个公文袋早出晚归,回来也只是自己关在房里和那些图纸和三角尺作伴。爸爸从来不会跟我说说笑笑,他惯会使用冷暴力的,有一次我弄皱了他的图纸,他足足一个礼拜对我不理不睬,甚至我上学快迟到想要他用轿车送我到学校都不可以,他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摊开手说:“你自己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走路过去咧?”
妈妈不肯离婚,爸爸就天天回来跟她吵架。初三的功课很紧,连续一个月我在房里做作业,外面的大吵大闹几乎可以震破房门,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成绩一落千丈。这时候我其实对他们的关系还抱有一丝幻想,偶尔听到我爸夸我妈今天打扮特别漂亮,我竟然好开心,谁知他下一句话是:“你这样是想出去做鸡吗?”我气得把笔摔在地上。谁都不可以骂我的妈妈,这样想着,我激动地冲出房门,这时空中正好飞过来一只玻璃做的烟灰缸,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这次他们吵得几乎要打起来,我血流满面地冲上去横在他们中间,不顾一切地叫喊着:“我求求你们离婚吧,放我一条生路,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妈妈看到我一下子就红了眼圈,扶着我的脸不断地问:“啊,阿佑,你流血啦,你没事吧,妈妈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我爸在旁边看着,淡定地把松了的领带往上一拉,指着我妈说:“你看你多么自私,连他都赞成离婚,你却偏偏要拖着我,这么大人还没有个小孩子懂事!”
见我妈不理他,爸爸又接着说:“呐,离婚后这栋房子归你,儿子也给你,我净身出户行了吧?我只求不再看到你,反正房子可以再挣,孩子也可以再生……”
六
几天后,我爸妈终于离婚了,爸爸搬出去住,彻底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妈妈变得很暴躁,一点小事可以把我骂上天。我得了抑郁症,生活好像一条油腻的咸鱼般,让我提不起一点精神。
以前听过这个名词,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抑郁症是一种很可怕的心理疾病,它绑架人的整个情绪和思维模式,让我就地画了个圈,无从逃避,生不如死。
我心疼妈妈,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只好自己偷偷看医生,吃镇静剂。我甚至想过用学习麻痹自己,怎知道毫无作用,因为天天失眠到晚上三点,白天上课感觉那些数学公式像电钻一样钻得我头疼,只能一头栽在课桌上,老师的目光好像想吃了我,虽然这时候我的成绩仍然可以。
我吃抗抑郁药的事很快被一些同学知道了,他们很激动,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四处说我“嗑药”,是吸毒的瘾君子。我被孤立了,他们把我看成小怪兽,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互相提醒对方不要跟我玩,更有甚者偷偷拿我的东西,撕烂我的课本……总之,她们利用一切手段,成功地帮我提升了一个档次,从轻度抑郁变成了中度抑郁症,踏上了自暴自弃的不归路……
七
我开始对周围一切事物失去了兴趣,不想学习,也不想说话,连对待失恋都毫无反应。我明明很爱王依莲,但当她跟我谈分手的时候,我心里只有解脱的快感。我不是以前那个读书上进的蔡子佑,现在我是搁浅的咸鱼,配不上长发披肩的人鱼公主。
偏偏这时,那个说话舌头打结的池若碧跑来跟我告白,我拒绝不了,就将她当成海上漂流的救生圈般索取。我难受起来可以连续吸一整包烟,在烟雾氤氲中,我问她:“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不知……怎……么说……”池若碧脸颊泛起了两朵桃花,作思考状说,“之前第……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同,眼里有星星……”我莫名其妙地又生了气,打断她说:“之前?我就知道你们现在都讨厌我,看不起现在的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意思……”池若碧一紧张,结巴就更加严重了,涨红着脸一连摆手。
我丢下手里还没熄灭的烟头,狠狠地踩了几脚后扬长而去。
不久我完全变成了一个小混混,整天混迹于酒吧和游戏厅,用满嘴粗话和手腕上的纹身吸引了一帮社会上的兄弟。我们四处惹事,四处打架,尽情地挥霍青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我四门功课不及格,成绩几乎倒数第一。讽刺的是,学坏了的我仍然不敢惹蔡天聪,路上遇到他我会选择绕道走。比我级别低的小弟不服气,笑我怎么要忌惮一个看起来像娘娘腔的人,我沉默不语。越原始的恐惧,越根深蒂固,我从小被他欺负住了,即使我性情大变,骨子里也还是那个懦弱的小男生。
大葱敏锐地捕捉到了我闪烁的眼神,推断出我内心的想法,开始变本加厉地找我麻烦。有一晚我跟人去吃宵夜,蔡天聪突然带着很多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我同行的两个“好兄弟”看到形势不对,顿时溜得无影无踪了,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排档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盘未吃完的肠粉。蔡天聪一把掀翻桌子,揪住我的衣领恶狠狠地凑过来说:“是时候来算清我们之间的账了喔,蔡子佑!”“神经病,我跟你都不熟,干什么总是咬住我不放?”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你想干什么……”他在我的腮边打了一拳,我还没反应过来,肋骨又挨了一脚,火辣辣的,痛得想要马上死掉,他笑着说:“我想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因为你们在这条街出现,我的保护费收少了百分之五十,不过我很大度的,等下打到你半死警告一下其他人也就够了!”说完,他示意几个人抓住我,我动弹不得,心想完了,这么多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我。
就在那些人冲上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开他们来到我身边,拖起我就跑。是大文,我好久没跟他来往,一见面却仍然像天天在一起那样亲切。“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难掩心中的惊喜,不顾后面的追兵,边跑边转头看大文。“我可以说只是路过吗?”“大文,我……”我气喘吁吁地说:“没想到最近我一直疏远你,你还肯来救我……”“哎,一世人两兄弟,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死不管吗?”
结果我们跑错了路,被那些人堵在一条小巷里,小巷的墙不高,阴森森的。眼见着对方狞笑着慢慢走来,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我慌张地对大文说:“快,兄弟,我蹲下,你踩着我的肩膀翻墙逃走吧!”大文倔强地直摇头。我抓着他的肩膀说:“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不能连累你啊!”大文淡定地从兜里抽出了一对拳击手套,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狠狠地把蔡天聪打了个满地找牙。在震惊之余我想起来,大文刚刚夺得了青少年格斗锦标赛的冠军,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孱弱的小孩子了。那些小喽啰估计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大哥被人打了,都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我趁机抄起巷子里的一根废弃的镀锌水管,对着他们一阵乱打……
我们成功地逃了出来,精疲力尽地卧倒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子佑,你知道吗,我破戒了,我们武道馆的师兄教育我们不能在外面随便动手的。”
“噢,sorry,都是我不好,我毁了你的原则!”
“但是我好开心啊,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我终于有能力去捍卫我的尊严!”
八
那天晚上我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地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这样堕落的生活或许并不适合我,讨厌我的人并不会因为我装备了一身刺就放过我,我只是在伤害那些爱我的人。
我还想到了我的女朋友。我没有很爱她,至少没有她爱我那么爱她。可是偶尔我也会有一丝心疼,喜欢我这样的人并不轻松,池若碧天生的缺陷让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在感情面前自动矮一截,对我百依百顺又不敢过分黏我。
我怀念曾经的那个好孩子,再次决定用功读书,无奈我落下的功课太多,几节课下来根本就跟不上别人的节奏,烦躁使我坐立不安,提醒我是个失败的抑郁症患者,让我在座位上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我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一包烟,用两根手指夹出一根点了火,用力吸了一口,两手朝前伸直,闭上眼睛感受那种轻松的陶醉感。
还未等我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周围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其中叫的最凄厉的是坐我前面的大美女王依莲,我的前女友。原来刚才她的后背靠在我桌子上,一头长发被我手里燃烧的香烟点着了,火舌正一点点地侵蚀那面黑瀑。我吓得手足无措,只好拿起桌上的课本砸她的头扑火,旁边有同学在扇风,火反而越大了,场面很难控制,我能想象Elaine花容失色的样子。最后是班主任的灭火器hold住了全场,成功扑灭了火苗。
幸运的是老王同学最后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包着头巾来上学,像极了神神秘秘的阿拉伯女人。
这件事的结果是我被学校开除了,罪名是我早恋被女生甩掉了,然后蓄意纵火报复对方……
我的天呐!
九
回到家后我就病了,发烧发到四十几度,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个星期。
妈妈请很多医生到家里都治不好我的病,只好送我到大医院。这时候她才知道我已经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医生说抑郁症到了一定程度会致幻,伴随很逼真的幻觉和幻听,一受到刺激就会发作。妈妈责怪我不早点讲,请了假24小时照顾我住院。以前很不喜欢我的班主任组织了全班同学来探望我,告诉我纵火那件事学校已经撤回开除的决定,因为有人可以证明这是烟头引发的意外,虽然吸烟也不好,但是当事人也意外地表示可以不追究。
当时来了一病房的人,我却感到了巨大的孤单。凭着忧郁患者的敏锐的直觉,我看出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很多人来探病并非情愿,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偶尔扫过来一眼,目光里却是冷冷的鄙夷,只有池若碧默默站在人群的角落里掉眼泪,她怕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不敢用力地去揩眼角挂着的那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十
暑假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我所在的重点初中取得了优异成绩,平均分比往年上升了百分之二十,学校特地拉了一条鲜艳的横幅挂在校门口表示庆祝。我灰溜溜地夹在去领毕业证的同学中间,他们春风满面的表情让出院不久的我意识到自己格格不入。班主任叫住了我,问我考到了哪里,我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本地最差学校的名字,老师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匆匆安慰我几句之后,就去应酬优秀学生的家长了。
我默默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想,我这次真是把一手好牌打烂了,我被抑郁症打败了。连小结巴都考得比我好,没想到这个笨蛋跑来跟我说她要跟我报同一个学校,我头也不回地骂她:“你疯了吗?”她竟然说:“我是认真的!”
“幼稚!不要以为这样我会很感动!”
“我才不是……要你感动,我要……我们继续在一起……”
“可你未必还那么喜欢我,不过是因为同情罢了!”
“不是的……”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低垂的眼睛说:“算了,分手吧!”其实,我也是看准了池若碧性格软,才敢一直这么咄咄逼人地对她说话。
跟我女朋友一样傻的还有一个,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蔡大文。自从上次他在小巷子里救了我之后,我就把他当做了生死之交,他劝我跟那些小混混断绝来往,我照做了,可我劝他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着当什么拳王,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是没得选才搞成这样,你健健康康的,为什么要拿条命去博呢?拳脚不长眼的!”
“你不要学我妈讲话好不好,什么叫做拿命去博,现在竞技比赛很安全的,我已经拿了青少年组的奖杯,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可以去深圳参加国际MMA格斗大赛了!”我有点无语了。
至于我的前女友王依莲,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考上了市一中。我上次一把火烧了她的头发,她还肯在校领导面前替我说话,让我可以继续上学,让我对她心怀愧疚。多年之后王依莲回头找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伤害另一个女孩子。现在,Elaine和蔡天聪走到了一起。那家伙也考上了重点高中,成日里春风得意,倒很少来骚扰我了。他们两人并肩经过我面前,男生高大英俊,女孩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又长出来了,柔顺地披在肩上,般配得不得了。我感觉自己像人家脚下的蟑螂,我只能默默躲在角落祝福心爱的女孩子。
十一
上高中后,我在班里结交了很多朋友,生活似乎开心了很多。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的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的,所以往往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脾气。好的时候,我算是开朗少年,坏的时候,我会麻木不仁,甚至歇斯底里。
很多次我静静地坐着学习,突然就头晕胸闷,不得不推开书本。一直到高三,我才可以正正经经地读书,可我还是时常看到“她”。
在我的幻觉里,我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滴上几滴血,地上会伸出手来抓我,没脸的女人会从房梁上倒挂下来与我对视……这一切足以让我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崩溃,我跑遍整间屋子都逃不开,躲被窝里也不安全,我对着空气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又不是我杀的你,你何苦这样纠缠下去?!”
我抽出老爸的瑞士军刀说:“好,你想逼死我,我就死给你看!”我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了一刀,鲜血淋漓,我绝望地躺在地上等死。
妈妈正好拎着一袋菜回来,看到我这样,她先是强行替我包扎伤口,接着左右开弓地抽了我两巴掌,喊道:“你疯了吗?”
我爬起来跪在妈妈脚下,一仰头两行热泪流到脖子处,声音颤抖地说:“妈,让我走吧,我支持不下去了!”
“你要明白你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我管不了,我捱了这么多年,好辛苦……我受不了……受不了了……”我无力地坐了下去,喃喃自语,妈妈平静地搭着我的肩膀地说:“阿佑啊,你想想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人生还有好多惊喜在前面等着你,你甘心就这么结束吗?”我推开妈的手,跑到柜子前把整个抽屉拉出来一股脑倒在地上,只见哗啦啦满地的药瓶药丸滚来滚去,白的粉的,各种类型的抗抑郁药,还有注射镇静剂的针头,这些年我没少跟它们打交道。我对着我妈吼:“阿妈,你清醒一点,我这样等于残废了,没用了,你说我年轻,那你说剩下几十年天天受这种折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妈妈刚要开口,我又被她身后的鬼魂吓得抱头鼠窜。妈妈疑惑地望了望四周,她当然看不到,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我听到了她坚定清晰的话语:“别怕,幻觉而已,假的,妈妈才是真的!”
我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十二
第二天我去理了个平头,换了一身绿色格子衬衫,站在镜子前,发觉摘掉牙套的我原来也是个清秀少年,仔细一看眉眼还有点像母亲。
我听妈妈的话高高兴兴去上学,乖乖地吃饭吃药。抑郁症也并不那么可怕,我不再逃避,头疼就静静地趴着眯一会,孤独感袭来时我就去找朋友,遇见幻觉就干脆闭上眼睛……
女孩子是我们的班长兼班花,考试失误才跟我在同个学校,是这里为数不多努力学习的人。班长是真的有魄力啊,把我们这群奇葩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我后面坐着的女生叫蔡小琪,学习还可以,性格一言难尽。她超级邋遢,经常揩了鼻涕就抹到我后背上,我崭新的校服外套就这样被毁了,忍无可忍,我只好脱下来扔到她面前说:“要不洗干净就买件新的赔我!”可能当时我有点凶,她乖乖地照做了。从此,她对我很有兴趣,不断地“调戏”我,搞得我欲哭无泪。
“她对你有意思吧?”前座的男生转过头来,抛一个暧昧的眼神给我,我没有理睬他。他转回去,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唉,这孩子最近老爱装深沉!”他自称“内地梁朝伟”,他的名字确实和影帝的有点像,也姓梁,叫小伟。我和他还不熟,只听说他人缘出名的好。
我们班整体气氛还算融洽。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病慢慢地痊愈了,无惊无险地到了高三。
十三
现实总是残酷的,我又失恋了。
不是池若碧的错,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好得几乎宠溺。上高中后我和前女友一直有联系。我对阿碧说分手亦是朋友,其实是骗人的。等到高二,终于等到藕断丝连的机会。王依莲在WeChat上约我出去,我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到了之后,我见到她憔悴了很多,她见到我便红了眼圈上来抱住我。
这突如其来的艳遇,把我搞懵了,好久我才敢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问:“为什么?”“那个渣男劈腿了,他跟别人在一起!”我叹了一口气,大概猜到接下来的台词,“哦,那你一定很伤……”“子佑,我们在一起好吗?”“不太好吧。”我嘴上说不要,内心却猥琐地想,哎呦,当然可以啦,谁叫你长得美呢?
我不知道的是阿碧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其实,在心里我早就把她当成我老婆了,怪那时年纪太小,忙着追逐天边的流星,不懂怎样踏实地守护一段感情,但是我知道王依莲知道她的存在,所以这个小妖精故意扑上来对我又搂又亲,等我反应过来,阿碧早就流着泪跑远了。
“你把我当备胎!”我抚摸着自己的嘴唇说。
“那又怎样?”老王俏皮地冲我眨一下眼睛,说:“可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哦!”
三个星期后,王依莲在他们学校发展了一个新的备胎,甩了我。我怎么连个备胎都做不好,我很难过,就找池若碧,她也不理我,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我这才发现我爱的人是谁了,可是我打她电话她不接,送礼物被退回了,在学校遇到了,她还假装看不见我。越是这样我越想她,天天辗转反侧想着她,想着我们在一起的细节。
我们曾经一起牵手走过每一条街道,看过小剧场的每一场电影,数过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除了温柔的性情之外,池若碧还有漂亮女孩共有的姣好的面容,匀称的曲线和一双雪白的长腿。那双玉腿,总是令我浮想联翩……
十四
我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和池若碧继续处下去。
我去找大文,他正在练拳,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用力击打那个沙包,他击打着沙巴反问我:“你是认真的吗?是不是你伤害人家在先呢?”我频频点头。大文放开了那个沙包,双手搭着我的肩头说:“那你就认认真真地去道歉,用你的诚意把她追过来,没什么好想的,我等你好消息!”我凝视着他没有什么眼白的大黑眼珠子,觉得这个十七岁的男孩道出了我的心声,想他天真中带着坚毅很值得依赖。
离开武道馆我穿过宽阔的操场,践踏几处草坪绕过喷水池来到我们班的隔壁教室。他们班无论男女都很凶,几个女生上来拦住我,她们瞪着我说:“渣男,不许你再来骚扰若碧了,回你自己的班里去!”我想绕开这群人,她们却不依不挠,一时僵持不下。
池若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近我身边。我不等她开口,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语无伦次地说:“阿碧,我错了,我知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当着众人的面她乖乖地任我抱着,一言不发,我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我放开手,她木然地说:“够了吗,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认识她这么久,这是她说的最顺溜的一次话。
我知道此情已不可挽回了,于是我决定暂时放弃,高三了,我要用功学习了。我也真的做到了,这几年来我第一次这么用功学习。
十五
我不想再跟人解释抑郁病与抑郁情绪的区别了,只能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我有语言天赋,稍微努力一下,英语成绩就提到一百多分。我语文也不赖,但是这一切都补不了数学那块短板。每一次我都认真地刷题复习,每一次数学都考不及格,不及格之后我就继续认真复习做题,下一次还是差不多的分数,就这样陷入自虐的循环中。我们班主任是一位教英语的中年妇女,她不喜欢我。我英语考到第一名,她不屑地说:“偏科的学生是没有资格参加高考的!”这话对我脆弱的心灵造成了一千点的伤害。
好在有数学老师,无论我的数学成绩低到什么程度,蔡老师一直没有放弃对我的辅导。同学们都喜欢数学老师。他人很好,对我们只有鼓励没有批评。
大病初愈的感觉真是好啊,既可以专心学业,又可以正常地和人交际,再也没有从前那种什么都不想干的巨大的空虚感了。
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之一,我跟班里同学都相处得很好,成绩也稳步上升,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我和家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现在敢跟我开玩笑,像正常的母子那样,以前因为怕刺激到我,我妈总是小心翼翼的,本来是泼辣得近乎暴躁的性格,要抑制着整天用温柔的语调跟我说话。
吃饭的时候,妈妈突然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光棍一条!”“我儿子这么失败的吗?”“No!No!”我放下筷子,仰望天空四十五度深沉地说:“这恰恰证明你儿子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妈白了我一眼,说:“吃饭啦,傻仔!”我拿起筷子又听到她说:“街口肠粉店老板要招女婿,嫁妆有两间铺子那么多,我想着到时没人要你就‘嫁’过去得了,算是衣食无忧!”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们班的蔡珠儿,我说:“才看不上那个两百斤的肠粉千金!”
吃完饭我去打半个钟头篮球,班主任曾经说过有时间打篮球不如多点时间做题,我放弃不了这个唯一的休闲方式。大文好像比我还开心,他说他过两天就可以去参赛了。我不擅长打架,觉得那种比赛吧,两个人在台上扭打得死去活来的又危险又没什么意思。我敷衍地鼓励一下他,他就笑得像小孩子一样。“子佑啊,等我,等我把拳王金腰带来给你!”
回来的时候我绕道去她家,她的房间还亮着灯,我心疼她,她在家里的地位不高,因为是捡来的,这种环境下要努力学习得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我在路灯下静静守了很久,想让她知道我正在她身边,又不想她知道我正在她身边。
回家做作业的时候,我意外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纸折的心形,以为她回心转意了。拆开来发现是班长给我的,写给我高考加油的,我有点小激动。这样也挺好的,男女之间纯粹的友谊,有时比情情爱爱更打动人。
想着心情很不错,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许有新的惊喜。我甚至想到等下周大文赢了比赛回来后,跟他痛痛快快再打一场篮球,然后借机劝他努力学习,我们都要努力向上。
但我终究等不到那一天。
十六
周末,我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学习。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端起咖啡杯的时候,失手把它摔在地上,溅了一地凝固血浆一样的棕色。直到我接到朋友的电话,他告诉我:“大文出了意外,快不行了!”我瞬间感觉我的世界塌了一角。
赶到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还穿着睡衣,迎面而来的嘈杂的一片哭声,病房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他的家人,他的老师,他的同学。大文很不幸,比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神经病般的对手,对方屡次犯规,打他的头,踢他的腿,重击他的腹部,裁判费尽力气都没办法把那个疯子从大文身上拉开。经过好几个回合的纠缠,大文终于把对手打倒在地,自己也倒了下来。我不在现场,这些都是别人绘声绘色跟我讲的,他们还说他的脾脏破裂加多项器官衰竭,活不过今天了。
他妈妈没有哭出声,红肿着眼睛和蔼地对我说:“阿文醒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我简直不敢多看我的朋友一眼,他整个脸上都是淤青,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那条缝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他瞥见我脸上的泪痕,咯咯地笑道:“你好差劲哦,我这么痛都没有哭!”我抹干净眼泪,问了句:“你还好吗?”问完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想哭又不敢哭,忍得喉咙里面咔咔咔的一阵闷响。“意外而已!”他咳嗽了下接着说:“我要赢,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去踏马的拳王,去踏马的金腰带,我只要你回来……大文,你知道我很没用,没有你我一定会被人欺负,你别走,别走……”我抑制不住自己,握住大文的手语无伦次。他也用力握住我的手,想要坐起来,结果呕了一口血,无力地卧了下去。我吓坏了,直到又听见他的声音,才相信他还活着。他说:“别这样,我们……我们一世人两兄弟,我会看着你的……只要你敢去……搏,不要怕……”“我……”“坏人你越怕,他就越坏……打……打一顿就好了……”我用力点了点头。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最后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我还没活够呢……你要替我……”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他的手也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呼吸却骤然没了……
十七
葬礼在祠堂举行,仪式完了后我从侧门的台阶拾级而下,恰好和我们的村霸打了个照面。好久不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大帅气,只是脸上多了一道疤,据说他在重点高中依旧顽劣不堪,整天聚众斗殴,只是因为成绩好,校领导才没有让他滚蛋。大葱哥朝我绽开一个凶狠的笑,然后就把自己的指节捏得咔咔响,表示他准备动手打我,这是要搞事情的前奏。
我不想理他,想从旁边走开,他用电视里霸道总裁的方式堵住我说:“干嘛见到我就走,难道你很害怕我?”“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怎么,我不可以来看看我的朋友友吗?”“他讨厌你,我们个个都讨厌你!”“是吗?”他脸上还挂着笑,伸手却出其不意地对着我的脑袋拍了一掌,痛得我眼冒金星,“垃圾,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忍痛推开了他的手,说:“我免费让你打了一下,所以也该放我走了吧!”
蔡天聪装模作样地嗷嗷叫道:“靠,这颗头里现在是灌了水泥吗?打得我的手好麻啊!”他身后有个跟班说:“不如改天再收拾他吧,在老祠堂附近打架,被人发现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Ok,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也没心情了!”本来这样就算了吧,偏偏我走远些,这个贱精还说了一句:“还是死了的那位好玩啊,可惜太蠢了,去当别人的沙包,死得那么难看,呵呵想当拳王,呷屎啦他……”我气得浑身一战栗,想别人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忍,但不可以侮辱我的朋友。我回头,对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就捣一拳,大文教过我,握拳的时候把拇指夹在里面,出拳的时候指关节对准人先拐一个弯再下手,可以制造多几倍的冲击力。果然我这样做了,蔡天聪顿时口鼻歪斜,鼻血糊了一脸,他愣了好几秒,才咆哮着扑上来。
他揍人的时候真的完全是疯狗一样,挥拳砸我的眼眶,锤我的鼻梁,抱我的头去撞墙,甚至撕扯我的嘴巴。我应该也是疯了,那群小喽罗帮着他打我,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我用最后一丝气力把他按在地上,翻身骑上去左右开弓地击打那张脸,他被我压着使不上力,气势就弱了好多,只能绕过后面锤我的背脊。后面刚开始有人拉我,我一直岿然不动,他们拉不动很快就走光了,我想就算现在我把他们老大活活打死在原地,也没有人在乎了。
我站起来,蔡天聪费力地想爬起来再打,可爬不起来,像个果冻一样瘫在那里,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遍体鳞伤地一步步挪回家里,妈妈猜出了什么却不说破,只是默默打水为我擦掉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剥下我披着的破烂衣服,为我上药。我看到她眼里的担忧,以及担忧背后的喜悦。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像个男子汉。
十八
有人说,生活就像一盒炸弹,你永远不知道哪一颗会爆。
我炸的是高考,成绩糊了,我比平时少考了近一百分,数学不及格。我不懂,我那么努力,高三下半年没有考砸过,偏偏砸在这一次。也许像老师说的,高考考验的是基础,而我基础不好。我恨过往那些不堪的岁月,恨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抑郁症,得知我只能录取个二本的时候,我自己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我右手手腕的髑髅头刺青还在,洗了很多次还是洗不掉,提醒我曾经是个浪荡的古惑仔。
毕业典礼上,我又一次见到池若碧。她站在人群中间,跟他们谈论着什么,而我在远处看着她。原来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已经和你毫无瓜葛。我们无意眼神碰撞,她小鹿般的羞怯的眼光让我觉得或许她还喜欢我。这时,学校广播站正好响起郑中基的粤语歌:“为何还喜欢我我这种无赖,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何必跟我我这种无赖,活大半生还是很失败……”好应景的小喇叭,提醒我我是个无赖,疯狂地压榨女孩子的感情,我想我不配她的喜欢。
班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拉我去合影,合影后她又说要折纸飞机,折了后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像个提线公仔一样配合着,笑得我皱纹都出来了。我知道班长是全校第一名,知道她录取到全省最强的211大学,我替她开心。想不到的是连蔡小琪都考得比我好,人家整日挖鼻孔都能考进华南理工,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原来一点也不聪明,有的只是过分的敏感和玻璃心。
十九
妈妈太担心我了,考虑了很久才做出了让我去外省读书的决定。
不过她太唠叨了,一直讲:“你要有心理准备喔,去到学校里没有妈妈照顾你,没有汤喝,也没有糖水,没有凉茶,没有肠粉,没有生鱼粥……”
我傻傻地一直点头,端详她不再年轻却依旧好看的脸,自来卷长发挽成一个髻,蓬松地垂在脑后,深邃的眼窝里藏着星辰大海。我要走了,最舍不得的就是她了。
上车之前,我在我们村走了一圈。我要去的地方是个城市,在城市里没有这样原始的风景,呼吸不到这样的新鲜的空气,城里人永远体会不到我们农村人简单的快乐。
火车开动的时候,突然想起一首悠扬的民谣:如果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一班火车,你会知道我已离开。你会听到一百英里外传来火车的鸣笛。一百英里,一百英里,一百英里。你会听到一百英里外传来火车的鸣笛……
天哪,我已经离开家五百里了,好遥远的距离,汽笛声呜呜地响,唤起了很久很久的记忆,我的少年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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