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金桂开,一香飘十里。
半月前下了场细雨,就像久卧病榻的人,眼见着他吸进一点气,眼发直就要去的样子,他却极缓极缓地又给你吐出那么点气来。
气若游丝,这雨也一样,这般地下了半月,也让人郁闷了半月。
也不容易,今早是见了晴,太阳也只露了半个,倒是莺儿再也在房里待不住,提了把扫帚欢喜地跑进院中,左一把右一把,把本是被雨打下,又被风吹刮到一块的桂花,把满了全地。
从院中这路直通大门而去,往西拐进一条小道,那道是通了一座石桥,半圆拱形的,刀工不到家,桥身粗笨却看着有几分可爱,还胜这桥上立的那十二根石柱,每根都有人腰般粗,且都细雕了祥云、闭目的菩萨。
想是这桥,本就取的个粗中有细,质朴而细致之理,这岂又是我等粗人能够一窥而知。
这桥之下是一条浅溪,起源自五松山,同名于李白的《采莲曲》中的若耶溪。
若耶溪中有几叶残荷,还有朵尚未开放出花朵便被暴雨打坏的花苞,茕茕孑立。
弥云提了把还没描绘过的油纸伞,手握着一串佛珠,从桥的一边过来,此时溪中,游过几尾红鲤,并着条如墨黑般的草鱼,一些肉眼几不可几的小鱼小虾,给着清寂的秋日的青云观平添了几分活气。
弥云心里有事,她平日走得快,打这桥上过,从没空闲多看一眼,可今日却走不上几步,就要望一望那打坏的荷花苞,又因想着心中的事,不免叹息了一会,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走到对岸去。
“莺儿,”弥云见院中落叶纷飞,灰尘扑面,一粉衣梳双丫鬓的小姑娘勿自在那玩得起劲,忙几步上去夺了她的扫帚,“怎么安歇了半月,又这般厮玩起来,要是让他人看见又该说你家小姐的不是了。”
莺儿才十一二岁,孩子心性正浓,往日常被拘在府里,受几个厉害的嬷嬷管教着,连大气都不能出。此次随了自家小姐来观里暂住,脱了那蛛网般的缠身桎梏,兼着小姐喜静不大管她,就是见着她玩闹,也不过嘴上说将几句,心中却全无责怪之意。
莺儿见此,故而愈发在这观里四处厮玩,甚有些无法无天起来,这些观里的尼姑,没少受她捉弄,但碍着青云观乃白府捐修,而白家老爷又每年所捐香火不断,怎敢厚着脸皮指责白家的人。
但也累得那白家的小姐,背地里担了这骂名,说她守不住丈夫还管不住丫环,更说得难听的,不说她是为着清闲来这观里暂住,倒说她是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躲到这来的。
莺儿正受半月雨来闷烦之苦,又玩得起兴,哪管弥云说得是什么,只想这老尼好生唠叨,一大早的怎不去别处念经去,竟来这打搅了她的玩兴,还敢说教她,不服之中还有些委屈,她当下眼睛一红,只想着要把那扫帚给抢回来,也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竟把个弥云连着扫帚都往她这拉了过来,弥云敌她不住,只好松了手,没想松得太急,莺儿又正使着劲,一下子人连带着扫帚给滚到地上去了。
鼻青的,脸肿的,莺儿摔得本来脑袋发懵,可身上的伤疼得她直吸气,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凭弥云怎般哄她起来都不肯,弥云羞着张脸,担心她惊动了白家的小姐,自已反倒落了说处,她原先本是好意,撞见背地里那些老尼说白家小姐时的嘴脸感到心里难受,便想来白家小姐这,好言相告一番,不想撞见这给白家小姐招黑的丫环,她好心劝她收敛,她反倒使了蛮力拉她,她刚才也是一时不岔才松的手,可到底这丫环才是白家小姐的人,她一个外人就算长了十张嘴,说干了口,怕人家也是不信的。
弥云想着,若再同莺儿纠缠下去,把那白家小姐给吵出来,断没自己的好,便也不管莺儿,提着木伞,握着佛珠,急急地转出院子,朝西边去了。
屋里,点着支只有小手指般细的蜡烛,照着点如豆般的亮光,借这点亮光窥不得屋中的全貌,倒是能看清紧挨着亮光,一个柔软纤细,趴伏在案台上的女子。
她素手执着竹笔,手如风般轻摇在纸上,一幅氤氲着雾气的五松山隐隐显现出来,至画毕,她用手支起下巴,隔了竹笔,细细打量了番,总觉这画还缺了点什么。
正勿自在那打量着,突听得门被人推开,莺儿红肿着一对眼睛,将个盘子端了进来,那上放的是一盆白粥,并着几块桂花糕和碟脆萝卜“小......小姐,吃......吃早饭了......”
莺儿抽嗒着,摆开两个碗,两双筷子,见白琉有几分异色地盯着她的眼瞧,又想起刚才同那老尼争斗之事,顿觉难以见人,掩了面就要往外跑。
“你怎”白琉情急之下去拉她,这小姑娘的力气可大得很,她非使了全劲才将她堪堪拉住,有些嗔怪道:“不说是吃早饭吗,怎得又往外跑,还有瞧你这眼好像有些红肿,又是在哪伤到了?给我瞧瞧,可别留了疤什么的在脸上?”
“小姐”莺儿本是好不容易止了哭的,被她这么一说,又顿觉十分委屈,也不管刚才肚子还饿得叫唤,一把抱住白琉直掉眼珠子。
白琉本因早起俯案做画,滴水未进,已是难撑之势,又被莺儿这般死抱着不放,不免觉得头昏眼花,想推开她吧,又瞧着她哭着伤心,可不推开,自己又快站立不住。
好在莺儿刚才已哭了一场,此时泪珠子虽掉得快,可没一会儿就哭不出声了,她抽咽着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本就恨弥云推她,心中自是认为初时弥云劝她的那番话实则不过是夹松带棒的指骂她。
白琉虽来至观中已有一月,但出门之数屈指可数,对着弥云不过是来观时被观里的老尼引着见过一回,只大致有个印象,不很相熟,怎会知其本性,但莺儿却不一般,她可是自小伴着她长大的丫环,贴心贴肺,当下便信了莺儿所说,也觉这观里的老尼菩萨脸面却是刀子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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