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养颜

一  

安姐，比邻而居。年轻时，是个标准的贤淑美妇人，高挑苗条，轮廓柔美的鹅蛋脸，温和漂亮的丹凤眼，肤白貌美，身材肥瘦恰好，纤秾合度，有腰有貌，更难得的是恰遇良人，能挣善养，温良恭让，女儿又乖巧安生。这一家人，是院子里的吉祥三宝，人见人爱，人缘最是好。几年后搬家，我们两家恰又前后搬至新大院，只是中间隔了一栋楼，还时时遇见，但是一上高楼渐成宅，原来日日相见知根知底的亲密无间也慢慢地疏淡了。

二十多年逝水无痕，安姐还是人缘好，常常遇到在院子里，三五妇人一起，织毛线，绣十字绣，择野菜，弄孙子，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篇，一脸的家常，一脸的柴米油盐小幸福小是非，日子平实而满足。前不久，和一群大妈买了音响，每晚七点半准时准点兴高采烈到白河边游园里跳广场舞了。

暮春三月，春服既成，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院子里一下子看到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晒太阳话家常，女儿已嫁人带了小不点儿回来，一家子，安姐圆滚滚，姐夫滚滚圆，女儿和小不点儿一大一小两只球球——

回家，跟H君感叹：“这一家子，真成了国宝一家了，好喜相！”

H君：“什么国宝一家了？”

“大熊猫啊，一家子四只滚滚！”

曾经，安姐是她们那一代人中的凤凰，绰约不群，彩丽辉煌。如今，五十出头的年龄，已是地地道道的大妈了，风韵犹存，容光熠熠，当年的美人坯子依稀还在，只是，总觉得安姐煦日春风的面容上，隐隐约约地有一些令人惋惜的毛糙与浅白。

这样也是很好的，不是吗？春夏秋冬，岁岁年年，一家大小团圆相守细碎温馨的安宁光景，任谁，也愿意如此的流年无息，岁月静好。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美好，譬如名山大川，园林池沼，譬如诗词曲赋，古典美文，譬如春露秋霜四时诗意，譬如阳春白雪棋琴书画，钟鼓琴瑟，霓裳羽衣，有太多人，终其一生，不曾领略，不曾涉足，不知其美，更不曾品赏，白白错失了生命里许多的锦绣华彩美妙体验。

不必读万卷书，不必行万里路，只要常常走走，常常阅读，这些锦绣华彩美妙体验的美好，就在你读过的书里，在你走过的路上，遇见了，赏玩之中，便会浸润入你的骨肉与气息里，让你的美好更内涵而蕴藉，更经久而弥新，平淡的岁月，因之而有了赏心悦目的色彩和乐音。

漂亮的安姐，如果多一份书香气书卷味，会美得细致一些，精致一些，雅致一些，耐人寻味一些。

二 

二楼的邻居搬走了，房子空了许久。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一个新搬来的大姐，五十出头，潇洒大气，每天穿着前卫时尚的衣裙，活力四射地出门去。窃仰慕之，只是无缘交结。一天晚上，应酬完回来，到楼下正好相遇，便趁了酒劲打了招呼，这便是殳姐，发音shū，一个少见多怪的姓，一个卓尔不群的女人。

殳姐单身，交游广阔，经常高朋满坐。应邀去她家，一惊讶，客厅布置成了一个小吧，颇有一个小沙龙的感觉，相对而坐，品茶，交谈，话题倒不是寻常无聊的坊间八卦家长里短，只是与我习惯的交谈方式内容并不很对路，我遇到过能够高水准交谈的朋友，那种风流儒雅棋逢对手旗鼓相当的感觉，真的很愉悦，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愉悦。那样的场景，除非是对的人，对的时间，对的环境。殳姐的做人行事，境界开阔大气，有女人中少见的社会责任感和慷慨担当，只是，交谈几句便分明，她没有读过多少正经的严肃的书，做人的底气，竟还是流入世俗了。

《红楼梦》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中，宝钗对探春李纨所说“学问中便是正事”，“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这便是读书多与少的差距。

当然，殳姐很愿意结交斯文中人。她的朋友中有一个省书法协会的，于是，一定要让这朋友给我写一幅字，我受之有愧地给了她我写的一副对联，一周后，殳姐就把字给我了，是行云流水般的行书，很好。

其实，身边这样的中年女人许多，衣着时尚，发型却总是稍有点过气地繁琐，结伴旅游，AA喝酒，率性交谈，也会记起来要有节制涵养，只是把握不好合适的度；总记着减肥，但是要见效又很不容易；脸上有辛苦半生后终于安康的自足感，只是那些风露秋霜也留在了容颜上，任是用了什么化妆品也遮掩不尽，而那种少了知识气韵润泽的所谓“品质生活”，总是给人粗粝的廉价的酸酸的感觉。

三  

而有书香底气的女人，在岁月的流光中，虽然韶华不再，红颜苍然，却温润如玉，品厚若深渊，态淡若春风，一颦一笑间，如静影沉璧赏心悦目，无情岁月没有把她砥砺成千疮百孔，反倒将之打磨成了一颗浑圆光润璀璨华丽的珍珠。曾经的酸甜苦辣，曾经的艰辛挣扎，却因了读书养气，成就了她洞彻世事波澜不惊的安稳和诗书风雅香霭氤氲的典雅，风流蕴藉的容颜上，早褪去了曾经的的焦虑和戾气，有的是含敛、理性、节制所修饰的柔和形状，是气血平和顺畅的女人的洁净与容光。

“人之气质，由于天生，很难改变，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古之精于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曾文正公说的读书，是读经典的、有营养的书籍。读经读史，读诗词曲赋。读诗词曲赋以养气质，读经史典籍以养气度。黄山谷云：“三日不读书，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亦语言无味”，书卷气可以在不知觉中形成面容和语言的文雅和清净气，成为一个人的底色和底气。

烟火人间，偷得浮生半日闲，静坐窗下，花木为伴，茶烟袅袅中，看案头湘秩黄卷书叠青山，浸滋于锦绣丛中，品味书画文字中的山川丘壑花木虫鸟四时更迭古往今来，人品的质地、人生的品味，会潜移默化，成就一个脱胎换骨的你。

腹有诗书气自华。

出色的女人，总是“腹有诗书”，杨澜，陈鲁豫，董卿，这些优秀的女人，岁月没有让她们成为失了形状、淡了颜色的广场舞大妈，反倒淬练得愈来愈美丽绝伦，言谈举止中的书香气韵，正是她们永不褪色永葆青春芳华的长效丹方。

最杰出的女性，应该是武则天了吧，浓墨重彩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明枪暗箭，云诡波谲，江山社稷，文治武功，要怎样的劳心劳神殚精竭虑，怎样地忐忑不安临深履薄，然而一路千难万险走过来她却从没有丑过，漂漂亮亮地活在史书中千载而下，印象深刻的，是其寻常言谈间的文学素养，让人心仪。

朝臣着白衣上朝以示对其不屑，只从容语曰：“服有百色之丽，卿何罪之有？”

听完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未有雷霆震怒，只是惋惜：“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是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如此临事不乱训辞文雅气度高华。

孰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真正的美人，不是弱柳扶风霜雪见欺，而是健朗自信地美丽到老红颜不凋！

武则天“素多智谋，兼涉文史”，《全唐诗》存诗46首，诗作古雅厚重，功力非凡，不知胸藏多少史籍诗文乃能至于此！

不要你安邦治国，但总要修身齐家，下得厨房上得厅堂，助得夫君，教得子孙，多读书，成就出一个高价值高颜值女人。

岁月是他山之石，攻玉之错。琘珉美石，纵然被精工细雕，终是少了些精气神；而琼瑶美玉，千琢万磨益现精美温润。“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

愿你在岁月的琢磨中，成为一件精美玉器。不必为玹璧珪璋庙堂重器，只要质地坚贞莹润光洁，在眉间，心上，质如玉，面如玉。

书中自有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