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苏童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创作于一九九零年和九一年冬春两季。彼时的苏童,已调到江苏省作协当了专业作家,在文坛有了自己的地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终于不再担心收到退稿”。他把妻子和两岁的女儿从苏州接来团聚,对他来说,生活渐渐趋于稳定。这些外部因素都为他创造了写长篇小说的条件。
《米》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五龙,从枫杨树老家逃荒到了城市,在瓦匠街的米店当伙计。五龙带着他的仇恨,开始了征服城市的过程。他先后霸占了米店的织云绮云姐妹,害死了欺侮过他的阿保,炸死了六爷。他最终死在还乡的火车上,尸体的周围是他一生所虔诚热爱的米堆。
小说的题目——米,可以看做小说的一个中心意象。“米”,是一种主食,象征着口腹之欲,是五龙心中无限的欲望的象征。“雪白的堆积如山的粮食,丰腴美貌的女人”,这就是五龙欲望的全部内容。五龙正是一次次企图“象一只老鼠一样穿过城市薄弱的高墙,吃光墙那边的每一粒米”,一次次接近并征服那些城市中的诱惑,爬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码头兄弟会老大。他拔掉真牙,执意换上金闪闪的满口金牙,这个例子鲜明地表现了他对金钱的追求。他与织云偷情,而后强迫绮云嫁给他,以及他得势后频繁去妓院,正是在那儿染上使他最终丧命的花柳病,这也都是他欲望的体现。这些在城市的蛊惑下无限膨胀起来的欲望,在满足他的肉体的同时,也最终令他毁灭了自我。
“米”又是小说的线索。小说中关于五龙以及他的家庭的变化的关键情节无不与米相关。五龙从枫杨树到城市的火车上,靠一把生米充饥,才得以维持生命;五龙跟着运米的大车来到了米店,并且成为了这家的伙计。他先后娶了米店老板的两个女儿。他用一担米作为本钱进入了码头兄弟会,并最终成为了当地一霸。他的女儿小碗被自己的大哥米生闷死在米堆里。二儿子柴生撞破大嫂雪巧与表哥在米垛上的奸情。最后的最后,五龙死在自己运米回家的火车上,死在米的怀抱里。 故事中米是横亘不绝、绵延万里的背景,在米堆的前面,这些人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悲剧。
看完这本小说,最深的印象就是你很难在其中寻找到一个哪怕是带有一丁点儿人性温暖的人物,这让人不寒而栗。在《米》里,人物们就像拥聚在一具窄窄的黑暗的棺材里,所处的环境空气稀薄,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如此他们还在互相利用,互相戕害。每个人本身都是一部荒唐黑暗的悲剧。织云因为一件貂皮大衣的诱惑,竟然就倒向了六爷的怀抱;五龙窥破阿保和织云的奸情,借六爷这把刀报复了侮辱过他的阿保;米店的冯老板并非真正同情五龙,只是在利用他的力气,他要把五龙当做织云未婚怀孕的遮羞布,在两人成婚后,就买通船匪谋害五龙的性命;五龙死在回家的火车上,在他咽气以后,他的儿子柴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抠取亡父嘴里的金牙。作者在这里塑造的每一个人物似乎都是变态的,即使是看上去价值观最正常的绮云,也早已丧失了对人性的希望,她憎恶自己周围污浊的人和事,却也吝惜善良。她和那些人物一样,同样没有出路和希望。人性的恶在文本中被有意地过分渲染甚至夸大了,它带有更多的实验意味。苏童自己也说,《米》他自己现在都不去看,杀气腾腾,对于人性世界的内心的黑暗要求最大值,是各种矛盾最大化的求解。
《米》是苏童“枫杨树系列”里的一部,“枫杨树”这个意象在苏童的小说里一直作为“原乡”存在着,在《米》中也不例外。小说中,作者多次以梦境、冥想等等的意识流方式暗示着我们——五龙从踏上逃亡之路开始,就一直不停的怀念着枫杨树老家。在城市里复仇挣扎的时候,枫杨树总是一次次涌上他的脑海。但即便如此,城市还是撩拨起了五龙心底的恶毒和欲望,瓦解了五龙的残存的善良,将他毁灭。没有了善良淳朴人性的滋润,五龙精神上很美好“枫杨树”故乡实则是苍白无力的。五龙最终还是没有回到家乡,他死在了回乡的火车上,一如他来时,这构成了一中宿命性的轮回。就像苏童在另一部小说《1934年的逃亡》中写的诗句——“我的枫杨树老家沉没多年/我们逃亡到此/便是流浪的黑鱼/回归的路途永远迷失” 五龙注定漂泊,注定回不了家。我想,作者探讨的是,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我们的灵魂该如何安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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