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春天之前

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的外婆突然笑起来：「过了今天，你要7字开头咯！」
「啊？」外公一怔，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70岁生日。
这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男人靠在沙发上，背后的电动按摩靠垫咕噜咕噜转着。
「恩。不像你，还年轻！」外公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年岁。
外婆笑得更欢了：「是啊我还是6呢！你今年可以拿老年卡了咯。还有退休工资每年也可以多加20块了。」
对话结束了。按摩靠垫继续低低发出着声音。

有好几次深夜惊醒，似乎恍恍惚惚做了个不好的梦。回过神来，梦里的光景已经模糊，耳边只有外公外婆此起彼伏的鼾声。突然悲伤起来，想到他们终将离开自己的日子。眼泪扑簌扑簌落到枕头上，再难入眠。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回想起童年，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总是趴在外婆背上的我，怯生生地躲在她蓬蓬的头发后面，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脖子，不敢看人。上小学了，外公每天骑自行车送我上学，自行车后座是那时候的我唯一敢大声唱歌的地方。因为眼前是外公宽宽大大的灰色外套，多安心呐。

现在的我比外婆高了大半个头，每次一起过马路的时候，有车过来，她会拉住我的胳膊往前边挤，犹犹豫豫的动作总是会错过过马路的最佳时机。我觉得有些恼，低声让她快些走。到了对面，她知道我有些生气，松开了我的胳膊。
这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牵着外婆的手不肯放开的小姑娘，去上幼儿园也不愿她离开，哭闹一阵之后，一定要她每天在铁门外看着自己上完早操再走。在操场上能看到外婆的身影，才会安心。

是啊，安心。

外公外婆就是在我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能让我安心的人。这样的安心一直以来像空气一样把我柔软地包裹住，时间长了，却渐渐忽视这感觉的来源，人开始变得钝木，变得焦躁。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从记忆深处唤回这些感觉，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外公不再是高大的自行车上的高大的灰色外套，外婆也不再是铁门外眼波温柔的守护者。日复一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已跨入深冬。

我想找回安心的感觉。这次，换我成为他们柔软的空气。
不能再拖延了，在下一个春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