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可能是顾晗光眼中最顺眼的万戮门人,因为他们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顾晗光此人,眼光颇高,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别提与他和谐共处。
顾晗光的嘴就像淬了毒的箭,杀人不眨眼。
白素贞虽医术高绝,但是为人仁善,但凡病人找上门,她皆来者不拒,尽心尽力地医治每一个病患。顾晗光常常骂她傻,白素贞都只是一笑了之。
白素贞是路十七最喜欢的姐姐,因为她对她有救命之恩,看护之情。
路十七从小就爱围着她打转,哪怕白素贞根本无暇顾及她。
路十七觉得,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那人温暖明媚的笑颜,都像是炎炎夏日里吹来的一抹清凉微风,舒爽宜人。
白素贞也是司马容的知音好友,两个都很博学温柔的人在一起,总是能有很多的话题可以探讨,哪怕两个人待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可能白素贞是唯一一个几乎能在万戮门称得上是被众人尊敬爱戴,交口称颂的人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恍若神仙妃子,洛水湘君的好人。
她死了,死在剑冢里。
路招摇和白素贞都死了,所有的万戮门弟子都认为是新任门主厉尘澜下的毒手。
剑冢一战,万戮门和宗门各派死伤惨重,两败俱伤。
万戮门门主路招摇和长老白素贞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江湖上人人都说路招摇和白素贞已死,所有的万戮门弟子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安然无恙,死里逃生。
但万戮门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公布二人的死讯,不能给宗门以可乘之机。所以万戮门对外宣布,门主路招摇和长老白素贞失踪,万戮门不可一日无主,故而由执掌万钧剑的厉尘澜接任万戮门门主之位。
当日只有先门主和白长老进入了剑冢,后来赶到的青护法如今伤重不治,至今都还未苏醒。
所有的知情人都沉默了,最终只有厉尘澜一人平安逃离了剑冢,夺得了那把江湖人人梦寐以求的万钧剑,并且还直接以武力火速收复了万戮门为其所用。
流言蜚语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万戮门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厉尘澜却从未澄清过一字半句。
其实,天下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却独独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不是真相,因为厉尘澜永远不会对那个人下手。
顾晗光和司马容在对这件事的看法上出奇的一致,因为他们都见证了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司马容坐在轮椅上,看着外面庭花飘落,眼神又飘远了。
花谢花开,斯人已逝。
那样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似水年华,转瞬即逝。
五年的时间如砂砾般在指尖流逝,这已经是厉尘澜寻找白素贞的第五个年头了。
第一年,我站在尘稷山上,日夜难眠,看着满目苍翠,我生怕错过你的身影。
第二年,我潜心修魔,我想……如果我能修炼有成的话,哪怕改天换地,牺牲我的性命也要把你救回来。
第三年,我集万戮门全门派之力挖掘剑冢,心里想着,或许你还活着,正等着我来救你。
直到第五年……
“门主,你要是见到如今的万路门,你一定会心生愤怒!如今的万路门,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北山主袁桀奉厉尘澜的命令挖空了剑冢,也没有找到路招摇和白素贞的尸体,只能在空地上冷嘲热讽。
“没想到先门主一世英名,到最后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门主,这下你心里踏实了吧!”袁桀咬牙愤恨道。
他就是觉得是厉尘澜害死了路招摇,他觉得厉尘澜是想彻底知道路招摇不在了的事实才安心。
厉尘澜却并没有在意袁桀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
“北山门主请回吧!”厉尘澜只是无比疲倦地答了这么一句,然后便郁郁寡欢地离开了万戮门的大殿。
厉尘澜自接任万戮门门主以来,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人,对袁桀的百般容忍并不是他平易近人,只不过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不想与他计较罢了。
人间烟火,山河远阔。
无一是她,无一不是她。
厉尘澜一个人又默默地来到了百草堂,那个曾经和素贞朝夕相伴的百草堂。
竹楼的小院里干净整洁,厉尘澜每天都会派人过来打扫,竹篱笆的院门口早已上了枷锁,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来过这里了。
院门口的那颗青果树是他亲自移栽过来的,那是素贞爱吃的果子,有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厉尘澜顺手摘下一个青果,就像当年一样地摘下青果子。咬了一口那个青果,酸甜的滋味让厉尘澜想起那个雪天。
那个雪天,白素贞因为救他被十大宗门的人暗算重伤,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上,厉尘澜背着她一路来到郊外,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好容易摘到几个青果子就喂给白素贞吃。
“是你喜欢的味道。”厉尘澜想起当年素贞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自言自语的说着。
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雪天,他和白素贞在一起吃着青果子。
回忆虽然很远,可是感觉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摇摇欲坠的山洞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腾空而起,伴随着猩红色的火焰妖艳绽放,仿佛朵朵妖娆艳丽的彼岸花,争奇斗艳。
火龙盘旋于头顶之上,攻向同样立在虚空中的两位青年男子,殷红的血光四处飞溅,惨烈的尖叫声更是惊天动地、摄人心魄。
两男子左避右趋,身上早已处处伤痕。厉尘澜手上万钧剑一招快过一招,在灼热火光中咬紧牙关,一剑将火龙肢解成两半,却引得火龙更是凶性大发,向着两人疯狂攻来。
司马容忙不迭施法设下屏障,阻了火龙那猛烈一击。
“尘澜,我这屏障阻不了火龙多久。”司马容瞪向在山洞间翻腾,不断试图冲破屏障的火龙,眼神愤愤。
厉尘澜面上虽战意坚决,眼神里却是镇定与淡然,那是多年修行沉淀下来的从容,虽身处险境,气度丝毫不乱,依旧俊美无俦。他凝视着火龙,沉声道:“阿容,这里太危险了,你先退出去吧。”
司马容颔首,却一眼瞥见厉尘澜额间浸出的鲜血,心头一凉,面上满是关怀急切之意:“尘澜,你额间的血……”这分明是心神受损严重的症状。
厉尘澜轻笑一声:“不碍事,无须担心。”一边说着,一边运气,准备再用手中万钧剑与火龙奋勇一搏。
司马容赶紧拉住腾身欲起的他:“不可!你心神受损,如何与火龙正面一战!?”此去,怕是犹如送死。
“上回南月一战,我孤身一人都能安然无事,这次也当如此。”厉尘澜望向司马容,笑意淡然,仿佛此时只是最稀松平常的时刻,甚至面上神态还有些许云淡风轻:“灭了火龙,我再向你讨杯茶喝。”
就在此时,火龙冲破屏障,怒吼卷起万千红光,扬起漫天风云,几乎迷蒙了两人双眼。山洞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崩塌,火龙张嘴,红色光芒直射而来,滚烫的热浪交织成密密的网,朝厉尘澜袭来。
司马容大惊,嘶喝一声:“尘澜!”
厉尘澜忙用万钧剑划破火焰巨网,“别管我,快走!”
厉尘澜奋力与火焰缠斗,火龙摆动身躯,烈焰冲天,司马容一时根本无法靠近厉尘澜半分。眼见厉尘澜力渐不支,司马容心中急惧交织,低声念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尘澜会有危险。”
顷刻之间,飞沙走石,黄土漫天,纷纷扬扬的巨大石块不停掉落,厉尘澜趁机突破包围,而他定睛一看,却见洞口巨大的白色光芒中,竟隐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即刻大骇……
“素贞!你怎么会在这里?”
厉尘澜飞身上前,从逆光中将那身影救下,护在怀中。只见一白衣女子,身上尽是血痕,已是气息微弱,半睁的双眸凝视着他,却是情意连绵。
厉尘澜既气且恸:“快走!这里危险!”
白素贞急切抓住厉尘澜衣角,气息加急:“我来救你,我不走!”
两人说话间,火龙受了山洞坍塌砸落石块的一击,已是重伤难治。
它愤然嘶吼,拼了最后力气,吐出熊熊烈火铺天盖地而来,汹涌澎拜之力要碎裂天地。厉尘澜忙将白素贞护于怀中,只见那火龙低吟声渐成长啸,山洞震动剧烈起来。
白素贞来不及细想,立马用白乙剑划过手掌,白乙剑受了她鲜血,旋即破空而出,直入火龙之腹,火龙吃痛翻腾,火焰如同鲜血滴落于山洞,将整个地面染得鲜红。
当白乙剑重新回到白素贞手中时,火龙已慢慢化作飞烟消失不见。
白素贞用白乙剑支在地上,撑着她已经残败不堪的身子,长叹一声:“我封了它的元神,让它不能再为害……”若不这样,火龙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必会让红莲业火屠尽整个人间。
厉尘澜眉间剧恸,手抚上她脸,灿如星海的眼眸中已是盈满泪光:“素贞,素贞,你怎么样?”
白素贞唇边泛出温柔浅笑:“墨青,我没事,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的宽慰之语却令眼前男子神色更痛,泪如雨下:“素贞!我带你回去,顾晗光一定可以救你,一定可以!”若不是因为他,素贞怎会在重伤之中拼尽一身修为封印火龙。
白素贞手指缓缓拭过他颊边泪水,还欲宽慰他,却突然扶住额头,袭来的阵阵痛楚,令她不由蜷缩起身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司马容浑身一震,急道:“封印已开始反噬她的元神!”
厉尘澜看着白素贞,莫名感到心慌与害怕,手足无措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她?阿容,告诉我!”
司马容神色更变,剑眉死皱,无能为力低叹:“对不起,我不知道。”
只见白素贞脸上红光潋滟,她已痛得浑身失力,抑制不住发出阵阵痛苦呻吟。
厉尘澜攥紧的双手渐渐泛出丝丝血痕,他鼓起一身修为直接渡给白素贞。
白素贞紧紧抓住厉尘澜,看着他唇边慢慢溢出的鲜血,本是清丽无双的脸上,此时却泪汗交杂,开口声音嘶哑,无比痛苦:“墨青……求你了,我求你了……不要再浪费你的修为,你撑不住的。”
她定了定神,唇角泛出绝美笑意,黑白分明的杏眼中透着十足的决绝,她伸手抚上厉尘澜的脸庞,轻声道:“墨青,人生在世,苦多乐少,多记住些美好的时候就好了……”
话音未落,她用力一推,而山洞恰在此时猛然一爆,烈火迅速席卷过司马容的屏障,焚向他们。
白素贞挣脱了厉尘澜抓住她的手,趁势颤巍巍站起身,那山洞爆出的熊熊烈火,便被白素贞的背给挡了个干净……
厉尘澜痛不可当,撕心裂肺:“素贞!不要!”
白素贞摇摇欲坠,厉尘澜匆匆上前,却见她的身躯竟在渐渐消散,厉尘澜慌乱无比,眼泪全然失控地大滴坠落,他只知摇头,不停喃喃唤道:“素贞,素贞……”
相较于他的悲痛欲绝,白素贞却依旧是恬淡又娴静,甚至如他初见她时,她白衣蹁跹飘飘欲仙的模样。唇角漾开一抹浅笑,白素贞轻声叹道:“答应我……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
白素贞身旁渐渐泛起白色云烟,站在一边的司马容骇然:“她要魂飞魄散了!”
厉尘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摇头:“不!素贞,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白素贞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后悔救了你,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厉尘澜再度想去抱住白素贞,却依旧扑了个空,微风带起他的发丝,扬在终复澄澈平静的空中,凄美至极……
白素贞眼带怜惜,努力抬手,似是想触摸他的泪眼,可已近透明的手却直接穿过脸颊,她苦苦一笑:“让我好好看看你……墨青,可惜这一世,素贞已不能再伴你左右……”
“素贞!”厉尘澜噙泪张口,这一唤却嘶的全然无声。
白素贞凝视着他,眼底有压抑克制的情意:“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代替我……”
白素贞脸上有着从容的笑,而白乙剑却忽然一落,跌在地上,撞出不绝于耳的低怆剑鸣,白素贞却如同一缕清烟,消失于天地间,清风一吹,便是毫无踪迹。
厉尘澜捡起白乙剑,紧紧抱在怀里,仰首朝着虚空凄声嘶吼,目光急切搜索,一手五指张开,似是拼了命的想挽留,指间却留不住分毫白素贞的气息。
“素贞……素贞……素贞!你去了哪里?”厉尘澜状若癫狂的左右寻找,急声呼唤;“你告诉我,为什么将我留下?你回答我啊!”
语声消散于苍茫,再无记忆中那人春水梨花般的音容笑貌来回应。
厉尘澜心无限地跌落,他拿起白乙剑意欲同归于尽,却被司马容一把夺下。
司马容怒喝:“尘澜!我们的命都是素贞换来的,我们谁都没有资格轻贱!你这么做,也换不回素贞!”
厉尘澜闭眼摇头,只仓惶悲恸道:“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害了她!”
“是我们害了她。”司马容自嘲一笑:“尘澜,是我们两人逼的素贞魂飞魄散,这笔债,无论如何,是还不了了,你…唉,就好好活下去吧,代替她,毕竟,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厉尘澜闻言,握住白乙剑欲自刎的手终是渐渐放松,眼底水泽却化成血泪盈襟。初初平静的山洞一时间又震天动地起来,落石滚滚犹如悲鸣,泼天飞沙无边无际,悲凉哀凄。
“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代替我……”
这是他喜欢的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
“我记得你说过,”厉尘澜轻声低吟,“人生在世,苦多乐少,多记住些美好的时候就好了。我知道的,你教过我的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是不想只要我努力好好活着,多记住些美好,忘却苦痛,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厉尘澜跌坐在地,在山洞崩塌中,眼前的画面突然就变了!
黑云压城,雷声阵阵,原本平静的西湖上漫天大雨,厉尘澜失魂落魄地走在断桥上,眼前是一片雨雾,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雨中,任凭雨水在脸上洗刷而过。
回眸初见,撑着一把纸伞,画中仙一般的她款款而来。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温柔都让他难过的想要落泪。
她,从来便待他很好。
真的很好 。
从沉睡中醒来,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神思却还有些恍惚。
他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切过往,在醒来的这一刻还没能尽数退散而去,萦绕在脑海心间,反倒因为已经明晰的神智显得更是挣扎。
他叹了口气,起了身。
厉尘澜推开房门,迎着照入无恶殿的皎皎月光,心里却是冷的。
闭了闭眼,他又想起了梦境中事。
这样的梦魇他已不记得自己做过多少次了。
有什么液体渗进紧闭的唇间,舌尖上传来苦涩的味道,厉尘澜轻轻地抚上眼睑,感到有水滴顺着脸颊滑落,他意识到自己原来哭了。
无恶殿,林子豫站在长长的阶梯下,看着高高在上立于门槛上的厉尘澜,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涩难忍。
夜,太静了。月光像是朦胧的银纱织出的薄雾一般,披在门槛边,窗棂上,洒落在他的侧脸,清冷寂寥。
氤氲飘散的蒙蒙月色将那个人俊逸的眉目晕染开,带着寒冰一样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就带来了让人挥之不去的清寒。
厉尘澜将怀中捧着的天灯端起,衣袖中扬起的指尖泛着盈盈的蓝色流光,倏地向灯芯飘散而去。
夜幕下的天空突然就亮了起来,一盏醒目的天灯缓缓向着远方飘去,灯火自在翩跹地跳跃着,恰似繁星点点在天边不倦地流连忘返。随着那朦胧的月色,映衬着一方虚幻缥缈的世界,令人如痴如醉。
这些年来,厉尘澜已经独自放灯很久了,尘稷山的萧瑟深沉,冷清冰寒,与天边一眼辉煌,温暖热烈的灯火截然不同。
他的眼眶有了些许湿意,声音微微哽咽:“素贞……你为什么……还不来……”
林子豫伫立在原地,注视着厉尘澜目送天灯远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抬头痴痴地看着夜空,目光留恋哀伤。
她走到厉尘澜身边,垂着眼眸道:“门主,夜凉风寒……”
话没说完,厉尘澜重新关上了无恶殿。
门外,林子豫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阶梯上,同样看向了夜空的方向,握紧着拳头,神情坚毅。
“那个傻子,又在放灯了……”站在庭院里的顾晗光目光一直跟随着天边那一盏醒目的天灯,他冷嗤了一声,“都一千多盏了吧,还不放弃。”
他轻轻摇头,低声呢喃:“终究红颜薄命,情深缘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今朝我笑他人痴,来年又知谁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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