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几位叔叔的腿仍然是O型,那是他们当年骑马留下的后遗症,最严重的是塔拉叔叔,他早年就有个昵称:“小罗”。刚开始,我爸不懂为什么大家管塔拉叫小罗,我爸傻乎乎地问塔拉:“你姓罗吗?” 小罗回答:“我没有姓。”我爸知道很多蒙族战士都是入伍后自己选一个姓,也就不再追究。小罗是个孤儿,但他乐观向上,虽然腿不直,眼神却清澈。父亲和几位蒙古叔叔的战友情保持了一生,他们当中除了布叔叔爱说话以外,其他几位都是沉默少言的性格,逢年过节,他们来家看望,坐在那里憨憨地笑着一言不发,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他们虽然话不多却很能喝酒,喝那种高浓度的白酒,当他们豪放地饮酒时,有种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固执,此时的他们和平时判若两人,鄙视一切有节制的行为。酒过三巡,他们的身体开始摇晃,眼神变得脆弱,嘴上却说:“还差得远呢!给我满上!”
一碟花生米,一碟土豆丝,还有一碟香肠,说是香肠,最多只能算是粉肠,里面只有零星碎肉做为点缀。总是在大家喝到云里雾里的时候,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手抓羊才端上来,叔叔们睁开朦胧醉眼,大口大口地吃起肉来,嘴边沾了很多油也顾不得擦。
酒过三巡时父亲就会说:“孩子,把你的琴拿来,给叔叔们拉一首嘎达梅林!“我像个小兵似的,顺从地把琴拿过来,开始演奏嘎达梅林。叔叔们扯开喉咙引吭高歌,他们很快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悠远辽阔的歌声,带着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气息。
我在他们的歌声中锯完了嘎达梅林,叔叔们拍手叫好,父亲总结道:“拉得不错,就是欠点火候,没拉出马头琴的味道。”那时我学琴一年,刚脱离锯木头阶段,一下子跳到马头琴味道,还真差的不是一点火候。蒙古叔叔也说普通话,但他们说的每个词之间都会有几秒钟停顿,他们还爱使用倒装句。比如,布叔叔夸人时会说:“三姑娘长得比较很好,毛眼眼还是双皮眼。” 不由得令人啧啧惊叹,一个句子能把比较级和最高级都用上,而且双皮眼似乎更加形象。
布叔叔是父亲的老铁,他额头饱满,眼睛深陷,鼻梁耸立,令人想起古罗马的雕像大卫。在一群木讷的军人中,布叔叔最英俊开朗,很多人第一次见面就会喜欢他,为此,他老婆还有个昵称:“醋婶”。那年冬天,来了几拨招文艺兵的。我想去试一下,父亲说:“好,只是别紧张,就当是演习。” 可我还是太紧张了,手抖如筛糠,一首“渔舟唱晚”还没唱完,渔舟就被我翻在水里了。落水后瞅了我爸一眼,只见他的脸红得像个茄子,我很惭愧。
第二次考试,我爸叫布叔叔一起去,还叮嘱他:“ 你的任务是机枪掩护。” 布叔叔果然机智,看轮到我了,就跟主考官开起了玩笑,这招还真灵,气氛立刻就松弛了,我也不紧张了,后来,还真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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