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
这天傍晚，谷城手里拎了瓶酒，兜里揣着花生米正要出门，刚巧碰到接囡囡放学回来的翠花。
翠花骑着电车横在门口，瞪了谷城一眼，“又干嘛去呀？”
谷城拿起酒瓶，笑嘻嘻晃了晃，“今儿晚上不在家吃饭了，我找文山喝酒去。”
文山回来这几天，谷城伙同几个发小，天天到他那里胡吃海喝。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晚上不在家吃饭，都去找文山的习惯。他们倒没觉得有啥不妥，文山心情不好也乐得热闹。可他们的媳妇不干了，一两天还好，但不可以天天去。这些日子她们夜夜独守空房，老公三更半夜醉醺醺回来，往床上一躺跟个死猪似的呼呼大睡。特别是翠花这两天饥渴难耐，奈何谷城回来后躺下就睡，掏了半天，这家伙还是和毛毛虫一样，软趴趴的扶都扶不起来。
翠花已经忍了很久，今天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放谷城出门。
“做好饭了吗？”
“嘿嘿，我又不在家吃，你们自己吃吧。”
“文山有什么好看的？把你们这群大老爷们迷得天天不着家。”
“都哥们儿，这么多年不回来了，他这一回来，好多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讲完的，你多担待担待。”谷城说着从翠花电车留下的缝隙溜了过去。
翠花立即下了车，抱起囡囡向谷城追了两步，那家伙却跑得比自己还快，当时把翠花气得大叫，“王八蛋，有本事今儿晚上别回来。”
谷城还以为翠花开玩笑，回头怪笑起来，“不回来就不回来。”
翠花抬起脚拔下自己的拖鞋，就向谷城的脸丢去，用另一只脚一跺地，欲哭无泪道，“这日子没法过啦！”
谷城歪头避过拖鞋，又不知翠花生的哪门子气？可在大街上让别人看到自己老婆这么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怕老婆呢！他得挣回这个脸面不能丢了人，拿起翠花拖鞋又丢了回来，指着翠花骂道，“狗娘养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你等着，看我晚上回来怎么收拾你。”说罢扬长而去。
拖鞋打到了翠花肩头，疼倒不疼，可却伤了她的心。她眼眶里泪珠打着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掉出来。
囡囡很懂事，用小手托住翠花的脸，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妈妈不要哭，爸爸是坏蛋。”
翠花紧紧搂住囡囡，委屈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哽咽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幼师
翠花拗不过谷城，这家伙太有主意，所以她转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了文山头上。文山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几个人天天去他那儿闹来闹去，他从没说过一个不字。村里的媳妇们对丈夫多有微词，但从没对文山有过任何意见，反而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万一对方觉得他们男人吵或者嫌他们麻烦，自己见了人家也抬不起头不是？于是，媳妇们集思广益，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清晨，火红的朝阳落在村口的河面上，被凉爽的风吹乱了身影，拉出一条条波光粼粼的红色光影。
翠花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穿着一身宽松清爽的衣服，领口一片雪白，一眼望去韵味十足。她打老远就看到从山上遛弯回来的文山，连忙站起身推着电动车迎了上去。
“文山，这么早啊！”
“嫂子，是去送囡囡上学吧？”
文山来到翠花一旁，见囡囡跟肉球一样，缩成团低着头打着盹。
翠花笑着说，“对呀！老谷每天喝那么多酒，他不送孩子，只好我去送喽！”
文山挠着头有些难为情，这是在点他呢！谷城每天都去找他喝酒，而且每次都喝不少，翠花虽不明说，心里肯定是有意见的。嗯，最近确实没收没敛，以后得注意了。
翠花见文山脸上挂不住，也不好再说下去，把话直接奔到了主题，“文山，既然回来了，总不能一直待着吧？囡囡幼儿园在招老师，你学历高，应该去试试。我知道你在城里挣了大钱，看不上那点工资，可总待在家也不是办法，你说对吧？”
她盯着文山的脸，语气略带试探。如果他有些不情愿，就得立即打住这话题。毕竟文山并非自己家人，也不好太多干涉他的事情。
“幼儿园？”
文山皱了下眉头。他之所以不找工作，是想着等自己的房子盖好后再找。由于感情与事业的失意，让他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翠花提起这事儿，他并不好拒绝，毕竟对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行。你可以帮我先问一下，他们要是觉得我合适，下午我就过去看看。”
翠花没想到文山答应这么爽快，难免喜出望外，她怕文山不乐意，跟谷城打小报告，自己肯定免不了要吃一顿谷城的皮条伺候。
“得嘞。有嫂子出马准没跑，在家等我好消息就成！”
面试
古柳镇并不大，有两条主街道，呈十字形将小镇一分为四，街道两旁盖着二层小楼，上面住人下面做门市。街上的人不多，酷夏的中午烈日炎炎，并没几个人乐意出来遭这份罪。
福娃幼儿园就在小镇十字路口靠东的位置，此处商铺林立，逢年过节人也最多。进入幼儿园需要经过街边的门洞，院子内铺着花砖，正对门的照壁五颜六色，四处的墙壁也花里胡哨。六个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孩子们跟着老师的声音咿咿呀呀、参差不齐。
校长姓王，已经六十多了，头发多数变白，戴着一副老花镜，她的眼睛很亮，满脸慈祥，个子不高，身体偏胖。她从办公室走出，说话时声音不高，速度不紧不快，看样子不像个急性子的人。
“你的情况翠花已经跟我说了，你的学历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我想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没有男老师。”她见文山低着头细细听着，看不出是喜是忧，这倒让她很喜欢。“不过你的遭遇让我很有感触。我那个时候也和你一样，四十多岁被单位逼退。你也知道，到了这个年纪，再想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有多难。那时我的丈夫也离开了我，但我比你幸运，至少还有女儿陪着……”
王校长笑望着文山，用柔和的语气道，“人这一辈子有很多难关要过，这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们挺过去了，以后就是一片蓝天。如果没有过去这道坎儿，很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我想跟你说的是，不要只计较眼前受到的伤害，放弃自己应有的生活，我们生而为人，就该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不抛弃也不能放弃。”
文山抬起头望着一脸慈祥的王校长，由衷道，“谢谢你，王校长。”
王校长点了点头，望着文山的眼睛，道，“刚才说你会开车，我准备买一辆面包车，接送离家远的孩子上下学。这两天我正愁找不到会开车的司机呢！好巧不巧你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这份工作？”
文山没有教师经验，对于教学一无所知。但若只是开开车打打杂维持下秩序，想来应该十分简单，他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婷芳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行驶在寂静的公路上，东方的天空刚刚变红，一朵朵被烧红的云彩，有气无力漂浮在天边。
文山打了个哈切。习惯了早八晚五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工作的辛酸，还好王校长很贴心，给他安排了一个女老师同行。
婷芳，四十岁，大眼睛，高鼻梁，嘴唇略厚，留着笔直的马尾辫，身材高挑，是一位离异的大龄单身女性。
“婷芳，你在幼儿园工作多久了。”
婷芳歪头打量着文山。幼儿园都是女性教师，她平时除了上课，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会窝在家里，跟异性很少交流。
“十多年吧。”
文山扭头诧异地看了婷芳一眼，“这么久？”
婷芳点了点头并没有回话，她有些不太习惯跟男人拉家常。
身后坐着七八个孩子，他们瞪着大眼不敢吭哪怕一声。前面开车的陌生男人，给他们稚嫩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学校里都是女老师他们调皮惯了，忽然面对一个男司机，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爸爸妈妈无数次的教诲，在他们心灵的深处敲响了警钟，“绝对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文山没有想到工作会这么无聊，他将车窗摇下大半，凉爽的风将他的疲惫吹去大半。他拿出一颗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心中才觉无比畅快。
婷芳皱眉看了文山一眼，食指掩着鼻翼，用命令的口气说，“请不要抽烟。”
“好吧！”
文山无所谓地摊了下手，不过还是狠狠吸了一口，才将香烟潇洒地弹出车窗。
婷芳见状更是大皱眉头，“这里属于山区，很容易引发火灾。你知道你的一颗小小的烟头，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吗？停车……”
面包车又倒了回去，文山下了车找到烟头，捡起来走到开着地车门旁，给婷芳看了一眼，而后丢在地上用力踩灭。
“ok？”
文山坐回车上，用力将车门关上，以此来宣告自己在车上的主导地位。尽管遭了婷芳的白眼，可他心里仍觉得十分解气。
车子继续上路，文山打开车载播放器，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响起女生愉悦地声音，“数鸭歌！”
文山被痰呛到了喉咙，婷芳噗嗤笑出了声。她灵机一动，转过身拍了拍手，跟孩子们说，“同学们都会唱这首歌吧？大家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偶遇
几天后，文山送完孩子，把车停在学校走出大门。小镇离后丘村三里路，他一般都是步行回家。这段时间跟学校的几个老师混熟了，觉得工作蛮不错，准备买一辆电动车，这样上下班就方便多了。
王校长看他来回跑着累，让他开车回家，他考虑到面包车进不了后丘村，就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王校长人挺不错，知道为文山考虑问题，这也是他决定留下来的原因。虽然工资不高，可这里没有办公室的尔虞我诈，让文山觉着轻松不少。他心中暗想：反正上一家公司辞退自己赔了不少钱，倒也愁不着吃喝，就这样凑合凑合得了。
文山走出小镇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马路边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开始倒也没太在意，可走到近前一瞧，竟是谷城家的闺女囡囡。
“囡囡，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囡囡抬起头，两条小辫支愣着，就像一只老窝鸡。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文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滚滚落下，在红嫩的小脸上拉成了线。
她撅着嘴说，“你是文山叔叔吗？”
文山连忙把囡囡抱了起来，帮她把眼泪擦掉，问她，“你妈妈呢？没有接你吗？”
囡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泪不住流淌。
文山摇晃着她，哄道，“哦！囡囡最乖了对不对？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那就不用回答了，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
囡囡用手紧紧抓着文山的衣服，生怕他把自己丢下不管，“爸爸和妈妈吵架了，他打了妈妈，是一个坏蛋。今天过来接我放学，我不想让他接我，可是老师不让我出去，我只好让他接了。刚才他在镇上买东西，我就偷偷溜了出来。哼！他是坏蛋，我以后再也不让他接我了。”
文山皱了下眉头，见囡囡可怜兮兮的，也不好责备她，“你爸爸是不对，等我把你送回家，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怎么样？”
囡囡眼睛突然有了光，“真的吗？你要是骗我就是小狗哟！”
文山听后大笑起来，小孩子的小脑袋都是鬼主意，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他用食指蹭了下囡囡的鼻子，“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囡囡破涕而笑，伸出小拇指说，“咱们拉勾，大人是不许骗小孩的。”
文山大步向前走去，囡囡让他背着自己，一路上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没了。她现在四岁多一点，胖乎乎的跟个肉球一样，无论是抱着或是背着，都不得劲儿，把文山累得够呛。
矛盾
“谷城，老娘跟你拼了。”
“哎呀！行了，不要再烦我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你还嫌我烦？要是不把囡囡找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文山背着囡囡来到谷城家门外，扭头看了囡囡一眼，小家伙趴在自己背上睡得正香。文山笑着小声说，“睡了好哇！最好一觉能睡到天亮。”
谷城小跑着走出门，迎头碰到了文山。身后翠花紧跟着跑上来，眼睛飘着泪花，手里举着扫把，咬牙切齿想骂什么，看到文山一下愣住了。
文山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责怪地看着谷城，气喘吁吁道，“嘿哟，老谷，你可把我害苦了。你在镇上买东西，让我帮你看着囡囡。嘿，你小子买了东西就一个人溜了回来，把我跟囡囡晾在了镇上。我可是背着囡囡走了一路哇！快把我累死了。”他凑到谷城一旁，连向谷城眨眼睛，“还愣着干嘛？接着啊！”
“啊？哦，哦，你瞅瞅我这脑袋啊！当时都急糊涂了。”谷城后知后觉，狠狠一拍脑袋，连忙伸手接过囡囡。
翠花赶紧凑过来，看着熟睡的女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嗔怪道，“才四十多一点，就糊涂成这样，看把人文山累得。”她看向文山尴尬道，“文山，多亏了你呀！要不然，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文山笑着说，“我不打紧，累是累了点。”
谷城感激地看着文山，紧紧握住他的手，“好兄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走，买点酒菜到你那里，今天咱哥俩不醉不归。”
“嘿，你这人，在咱家就不能喝了？”翠花一把将文山的胳膊搂进怀里，“文山，别听这糊涂鬼的，听嫂子的，咱又不是外人，今天就在这儿，我给你包饺子吃。”
谷城喜出望外，“我真是老糊涂了，那感情好，我这去买酒，咱们今儿个有饺子吃喽。”
秋意
寄人篱下让人心里不踏实，文山特意嘱咐谷城，让他帮忙在村外的空地建一处房子。地是有的，只是村里能否批给他，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个谷城有办法，他有一班建筑队，村里盖房免不了找他帮忙，这么一来二去面子挣多了，村里有事就会把他拉上，渐渐的威信也树了起来。
上次文山帮谷城带回囡囡，并且给他圆了个慌，让已经处在爆发边缘的翠花成功熄了火。从那天起，谷城便把文山当亲兄弟看待。翠花有时还跟别人开玩笑，“他俩呀！上辈子肯定是对冤家，你瞅瞅天天黏在一起，干脆睡一张床得了。”别人打趣她，“那你晚上可就有得忙喽！”她红着脸说别人不害臊，可自己一想起这话心就砰砰乱跳，情不自禁就把红嘴唇咬得发了白。
谷城受了文山的托，那叫一个卖力，结果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宅基地谈了下来，还不用出多少钱。事后谷城拍着胸脯说，“看到没，什么叫实力？搁别人，想都不要想，结果被我一天就搞定了。”
他俩没事总爱聚聚、喝点小酒，可每次都是小酌两杯、吹吹牛皮，从不贪杯。这是文山的考虑，明面上说是喝多了，实际上是怕影响到谷城生活。谷城也不反对，自从过了四十岁，他明显感觉到做任何事都力不从心，特别是喝酒，以前的自己喝一斤白酒都不成问题，现在喝二两就觉得头晕脑胀。
由于文山在幼儿园上班，没事了就接送囡囡上下学，省了谷城夫妇不少事儿。囡囡也乐意让文山接送，有一次甚至宣布，以后就不用麻烦爸爸妈妈了。老麻烦别人心里当然过意不去，尽管文山没说什么，谷城夫妇从不会做得太过火。
时光如梭，秋天悄然来临。
文山躺在自家床上睡得正香，屋里光线还不甚明亮，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一条半大的黑黄相间的土狗趴在床边，忽地抬起头，在屋里溜达了两圈，转过身面对着床上的文山。
汪汪汪……
文山习惯性坐起身，看了狗子一眼又想躺下，狗子见状又冲他叫了两声。
“行了，真是服了你了，比闹铃还灵。”
起床后，文山抱着洗漱用品出了屋子，看到囡囡一个人从村里走出。房子位居高处，站在院里可以看到村外的河流，文山平时在院里休息，总爱望着那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流，一个人静静陷入沉思当中。
囡囡进了门，见文山正在洗脸，凑过去歪着头看着他，“我哥哥，那个讨厌鬼又回来了，他每天睡觉好晚，吵得我睡不着。今天妈妈让他送我上学，哼！我才不稀罕，叔叔送我去吧，好不好？”
文山洗完脸把手握成拳，伸到囡囡面前，“猜猜里面有什么。”
“是不是牙膏的盖子？”
“哈哈，答对了。”
“真的呀？快给我看看。”
囡囡兴奋地瞪大了眼，没想到文山四指曲弹，好多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条件反射用双手捂住了脸，文山大笑着跑进了屋里。囡囡通过手指缝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不讲规矩，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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