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人生

反转人生

①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次同学会上，顺其自然地让秦天和他十年前的邻家小妹夏欣相认了，那又会是什么结局？

我的自作聪明急中生智，打破了我宁静的爱情，也使我的灵魂一步步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天说好了不来的，还是来了。我事前打探到秦天有个重要的业务洽谈，不来参同学会。所以，才带着丽莎赶来，也算满足丽莎的好奇心。以前所有的同学会，我都以种种借口没让他随行。这次，她态度坚决一定要来。没想到刚开席，秦天又像幽灵一般降临了。也难怪，大学都毕业三年了，当年的高中同窗聚会，他这主角怎能缺席？刚好他又直奔我这个包间。

见到丽莎的一刹那，秦天的惊喜简直无法形容。

不过，没等他喊出口，我就抢先介绍道：她叫丽莎！我女朋友。又向丽莎介绍：这位帅哥，是我高中同学，富二代秦天！

秦天听到丽莎的名字一愣，看看丽莎又看看我，张口结舌。他一定在想，面前这美女分明是夏欣，怎么会变成丽莎？或许自己认错人了？

丽莎的脸也红了，不自然地冲着秦天笑了笑。

也许丽莎根本没有认出秦天呢。毕竟十年多前她才十二岁，未必记得秦天记。

富二代的秦天，父亲是九十年代的暴发户，公司都开到了国外。他自然是同学会的众星之月喽。

而丽莎，她那身材、那容貌、那气质，正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就连我，每每独自欣赏时，也不免妄自菲薄。

我真后悔让丽莎来参加聚会，让她露脸不是什么好事。

②

谈起丽莎得从秦天说起。

我和秦天是高中室友。高考前夕，寝室有哥们出了馊主意，活跃气氛让大家放松。要每人讲一个有关初恋的段子，暗恋也算数。当时秦天就讲了他和夏欣的故事。夏欣是他邻家小妹，很迷人，开口闭口叫他秦天哥。秦天是她的护兵，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秦天却又常把她逗哭又逗笑。说她哭也好看笑也好看。后来，秦天举家搬迁。再也没有见过夏欣，也没有见过比夏欣更让他动心的女生。虽然是少年朦胧的暗恋，却变成了难舍的依恋。秦天讲述时眼眶红红的眼里亮晶晶的。

因为他讲的最动情，所以我们印象深刻。甚至幻想着一睹夏欣芳容，或者也遇上一样美好的恋情。

没承想，天上掉下林妹妹的美事，竟然砸到我头上。

大学里，我那天籁之音，在演唱会上总能迷倒一片女生。大三的一次校庆会演，献花女生中就有丽莎。一眼，只一眼，我就被她的羞花美貌摄了魂魄。我悄悄问了她的名字和班级，然后找她。

她是大一新生。她说最爱听我演唱的郑源的《一万个理由》，总被我唱到哭。她原名叫夏欣，后来母亲离婚改嫁，她才更名丽莎，从檀溪镇搬进了城。夏欣？檀溪镇？这不是秦天暗恋的女孩吗？我抑制不住狂跳的心。她像一颗珍珠，更像埋在我记忆深处的白莲。

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丽莎“与世隔绝”。至少在她完全爱上我之前。我在丽莎面前从未提过秦天的名字；对秦天更是绝对保密，隐瞒恋情。为安全起见，我不再和秦天联系走动。但保持对他的高度关注。

想来老天还算公平，让我得到了本该属于秦天的夏欣。可宴会上秦天的突然出现，还有秦天和丽莎的反应，我那忐忑的心更加惶恐。

从此，秦天和丽莎来往的情景或出现在梦里，或在打盹瞬间飘然而至。在某个正午或夜晚，咖啡厅，酒店，他们出双入对，笑语嫣然，脉脉含情，亲密无间。我的心都要碎了。

③

又是个迷人的夜晚。

月色朦胧，高大的梧桐掩映下的咖啡厅。我趴在包房的窗外，看到窗内影影绰绰的身影。秦天和丽莎。他们的对话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不是檀溪镇的夏欣吗？怎么改名丽莎？”

秦天搅动着咖啡，看着丽莎的眼睛问。杯中飘起苦香的薄雾，轻盈袅娜。低婉的《忘不了你》歌声，如梦如幻。

你认错了，我就是丽莎。

你叫秦天吧，富二代。是那晚你们同学会的主角。

不要否认，你就是夏欣。离开檀溪镇那年我们十二三岁，十多年虽然有些变化，还是能认出来。

秦天，你误会啦！你和徐佳是同学，我和徐佳是恋人，就这个关系。我可不敢高攀。

哈哈，高攀？你是指我“富二代”身份？其实，我恨不得撕掉这个标签。贴上这个标签，我所有的努力都被它的光环遮蔽了。或者说根本不用太努力。这样的人生没啥意思。

秦天呷一口咖啡一脸无奈地说：丽莎，我的内心并不洒脱。很多场所，我就像个“大熊猫”，被围观，被玩耍，被闪光灯刺痛双眼。过分被关注，成为主角和话语中心，看似光鲜，其实被绑架了。

没想到秦少爷也有烦恼？

秦天又回到正题：丽莎，啊不，夏欣，你小时候很瘦，几乎皮包骨了。一对大眼在瘦小的脸眶上显得更大，简直像一对铜铃。独辫子在脑后左右摇摆，让人感到你很吃力，更让人心生怜爱。

丽莎眼眶潮红，那时候秦天哥是我的保护神。

啊，你真的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有点小霸道，不准任何人欺负我，你却常常把我气哭。然后又哄又逗。

好你个臭丫头，跟我记仇啊！

丽莎眼含泪水喊了声“秦天哥”，一头扑进秦天怀里。

我一惊悸，从梦中醒来。就这样穿梭于现实和梦幻，难以平复。

假如秦天认定丽莎就是夏欣，他就会再次担当起守护神。秦天了解我，早在高中时代就是出了名的撩妹高手。凭着“情歌王子”的美名，和模仿秀才艺，吸引漂亮女生简直是手到擒来。

④

秦天终于约我见面了。不知是福是祸。

秦天约我在小酒馆喝酒，特意点了学生时代的下酒菜——花生米和凉拌萝卜丝。让我倍感亲切。以我俩目前的关系，秦天是不会主动约我的。自从我和丽莎交往后，我和他的友情渐行渐远。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会在一个不显眼的小酒馆跟人喝酒。看来，这是为我精心设计的。

秦天给我倒满酒，开口道：徐佳，谈正事之前，先聊点私事。你小子行啊，从哪儿淘来个小情人，叫啥来着？跟仙女下凡似的。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我知道秦天想打探丽莎的身份，咕咚一口啤酒下了肚。秦天，此言差矣，什么小情人，是恋人！

恋人，这回当真了？

岂能儿戏！我一脸真诚地回道。

恭喜恭喜！总算立地成佛啦！秦天抱拳在我面前晃了。

所以我要努力挣钱，让丽莎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秦天往嘴里填两颗花生米，歪着脑袋问：生意还顺当吧？

眼下的生意让人着急呀！我皱着眉头说。

秦天叹道：目前，一些盲目跟风的小公司都难以为继。一你那个行业，受国际贸易影响较大，正在走下坡路。是否考虑过激流勇退？

退出来干啥呢？

来我这儿一起干。

我一听，心中暗喜。

秦天从不接纳任何亲近的人进他的公司，无论亲戚朋友同学。他父亲曾告诫他，那些做败的家族企业，十有八九都坏在“人情”化管理上。人都讲感情动物。只要你用了亲近的人，麻烦就随之而来。这次秦天破了先例。也许是让我在他的视线内，处于可控范，也许想制造更多机会与丽莎接触？总之是为了丽莎。

我假装难为情地说：你这，不是扶贫吗？

秦天连连摆手，别，别误会！我那都是网络平台，生物工程，机器人，这些能赚钱的生意。而且要你来，是要给我操心出力的！

我将那半死不活的小公司盘掉，去了秦天的鸣天公司。

⑤

进了鸣天，我对秦天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学毕业时，秦天父亲就给他一个小公司，让他独立掌管锻炼他。一开始，父亲并不怎么放权。他也落得轻闲自在。反正副手也是父亲安排的钦差，他就把大小事务都交给副手打理。秦天只看看报表听听汇报。

他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享受生活！吃飞禽走兽，喝赤橙黄绿，玩山玩水玩飞机。凡是能享受的都享受了。于是，秦天厌倦了这种别人看来赛神仙的生活，他渴望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他说过：自己的生活好像漂浮在空中，如果能让他品尝到生活的真实感，哪怕变成一个穷人，也觉得有意义！

他的这种想法，简直让我这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家伙，想一头撞上南墙。

围着他转的女孩，大多是冲着他的身份，秦天对她们不屑用情。顶多就是满足短暂的好奇心和身体需要而已。

如今，也许是夏欣的出现，他变化之大，令人侧目。工作上表现出火一般的热情和非凡的活力。一夜之间对女人也拒之千里了。一定是丽莎，他梦中的夏欣，在他腻味又死寂的情感世界里激起一波浪花。

鉴于我和秦天的关系，在鸣天公司顺风顺水，很快就独挡一面了。无疑，这是秦天为我开的绿灯。

不久，我就干到项目副经理的职位。

其间，难免会和秦天有工作上的分歧。每当我在丽莎面前发牢骚，她总护着秦天，教训我。怪我脾气不好，让我反省收敛。我知道自己倚仗秦天的庇护，有点轻狂，时而自作主张，或对员工颐指气使。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连这点儿优越性都没有，还算什么身边人？

一次，和秦天又大吵一架。当晚，秦天就和丽莎约会了。这可不是在做梦。

我揣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尾随着进了咖啡厅。躲进隔壁的包房。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我想象中过分亲密的声响，也没有甜蜜的话语，只有秦天带火气的倾诉和无奈的叹息。丽莎不停地向秦天道歉。当然，他们的举动不能靠想象还原。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随后，丽莎单刀直入地问我：你和秦天，吵架了？

这不明摆着向我示威吗？

我抑制怒火道：你们，约会啦？

她说：注意你的用词，我们是见面啦，你有点无理取闹！

我发出刺耳的狞笑。

丽莎盯着我的眼睛：你真让我失望！

我忍无可忍扬手扇了过去。丽莎脸上顿时出现一排红白相间的掌痕。她半天缓不过气来。

丽莎再也不接我的电话。我们本来打算两个月后举行婚礼，看来婚礼遥遥无期了。

我后悔不已。我不想失去丽莎。我使出浑身解数，忏悔、殷勤、逗逼、送花，终于感动了她。她那颗金子般善良的心，本来就容易打动。

⑥

在秦天面前我也放下自尊检讨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能离开鸣天公司，我要借这把梯子，攀上理想的巅峰。从今后，我必须更卖力，对秦天更是言听计从。

就在我逐渐成为秦天及秦氏企业的梁柱时，秦天父亲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虽然渡过了危险期，可以后再难重掌大印。一时间人心动摇，秦天焦头烂额。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吓倒自己的想法。

曾经无数次，我问天问地问自己：为什么有的人，比如秦天，出生就注定是富二代，拥有无人能敌的资源、背景和未来。而贫贱如我者，出生就注定劳碌一生也不过尔尔，或许永无出头之日？但我又想，沧海桑田，日月轮换，我的命运也可以反转吧。

如今，我对鸣天公司已熟如家门。一切尽在掌握中。

那晚，大雪纷纷，此乃天赐良机。我约他到一个偏僻的酒馆谈谈丽莎。秦天知道，我对他和丽莎之间有猜疑，所以，他也想趁机解释。

我们喝了两杯小酒，我在他酒中放了安眠药。他很快昏昏欲睡。我把他带到一片坟地。那是我提前考察过无人看管的荒郊坟地。其间错落着苹果和桃树。入冬前，果树周围的空地都被翻耕过。土层松散透活。我轻易就挖好了坑，在确定秦天已被勒死后，埋了他。

大雪过后，将痕迹全无。谁会在意这参差错乱的坟地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坟？

我带着秦天的手机返回的途中，丽莎打来电话。

电话里，丽莎焦急地问：秦天，徐佳在在公司吗？他怎么一直关机？

我模仿秦天的声音说，徐佳的确关机了，我也没联系上他。我心里说，徐佳会将永远关机的。

丽莎听说徐佳不在公司，哭着要报警。我说，千万不要报警。我现在有急事，晚点再跟你讲清楚。

当我反回鸣天公司大门口，丽莎突然跳出来把我拦下车。她急切地追问徐佳的下落。我已想好对策，谎称：昨天趁我不在，徐佳从财务部取走二百万，说去交什么合同意向金，然后不知所踪。

丽莎忙问道：徐佳会卷走那笔钱吗？

现在很难说，先别声张，找到他再说。

我暂时稳住丽莎。

我赶到医院特护病房，表现出极大的孝心，亲自看护秦父。为他端屎倒尿，服药喂饭。晚上还守夜。困顿之时，忽见窗外幽幽飘过秦天的身影。那充满仇恨的眼神和死尸般的脸，我魂都吓飞了。我打开病房窗户，窗外寂静空荡。心想，也许是恐惧担忧所致的幻觉吧。

秦父醒来，见到我这个假儿子如此孝心，很受感动。秦天母亲病逝几年，父子俩相依为命。虽然秦天在事业上没有大的追求，可还算懂事孝顺。秦父一心忙事业，对儿子关心太少。此刻，他用一种久违的慈爱目光看着我。我不由得身子一抖。眼睛看向别处。秦父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知子莫如父，夜长梦多，我要趁早消除隐患。

后半夜，秦父熟睡之中我将被子扯起，往他脸上捂。

突然，病房门被打开，丽莎闯了进来。她盯着我喊道：秦天，你在干什么？

⑦

我一愣，慌张地说：我，给爸爸盖被子。

丽莎斜睨着我，盖被子要把脸盖上吗？你太困了吧？或者有什么企图？

我强装笑脸道：你别开玩笑了，我的确是太困了，有点犯迷糊。

丽莎嘿嘿笑了：我逗你呢，自己的父亲能有什么企图！

她又上前将被子给老爷子盖好。秦天，我看老人家病情还稳定，我为徐佳的事着急睡不着，我们出去吃点夜宵吧？

倒满了红酒，我兴奋地大口喝下半杯。然后趁机编了徐佳莫须有的绯闻。进而说道：丽莎，啊不夏欣，我和你青梅竹马，也暗恋你多年，比徐佳更爱你。徐佳恐怕是另寻新欢了。

她脸蛋红了，静静地听着。我忍不住伸手抚摸她脸，进而将她揽进怀里吻她。她半推半就，眯眼看着我说：秦天，你喝一杯我又大口喝着，她却慢慢地一小口小口品着。我不停地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想调调她的兴致。没想到我很快便醉意朦胧了。今晚的表现太差劲啦！

我坐不住了，她把我扶到沙发上躺下。轻柔地说：徐佳，徐佳，你是徐佳！

嗯？我是徐佳！

这时，她的问话像一条小溪，我的意识像溪水，沿着小溪奔流不息。

⑧

你知道秦天在哪儿？

秦天？被我埋在西郊坟地里。我不由自主地说道。

你是怎么杀死他埋了他的？

我把雪夜杀人经过讲述一遍。

丽莎声音悲切地问：那你怎么变成秦天了？

我用指甲从耳际下边刮开面皮边缘，揭下一张高级仿真人皮面具。丽莎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继续讲述：戴上3D打印的人皮面具，换上秦天的衣服，拿着他的手机，我就成了他。

丽莎喘息着问：你杀人，不害怕吗？

我被怨恨、嫉妒和欲望冲昏了头脑，杀人时一点不怕。可是，当我埋了秦天，放松下来时，感到周围的山丘，树林，飞雪和我自己，都是可怕的魔鬼。好在这不是我一个人在作恶。还有这风，这雪，这天，这地，共同埋葬了他。这样想着，我的罪恶感顿时减轻了许多。我忽然发现，杀死一个人就像成全一个人，也需要天时、地利。

那么为什么要杀秦天的父亲？

我感觉他会看穿我的假面目。

接下来你还想杀谁？

杀丽莎。

丽莎声音颤抖，为什么杀她？

杀她比杀我自己还痛苦。两种情况她都得死：

如果她背叛我，她得死！就算杀了她，我还爱着她。但爱她和杀她是两件事。

如果她没有背叛我。

她也要死。因为她太了解我，她很快会揭穿我的真面面。到那时她会很痛苦。杀了她，不过给我增加一层罪恶，却让她远离痛苦。

⑨

噼啪！一杯冷水泼在我脸上，我顿时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我看到的不只是丽莎，还有秦天。怎么回事？我极力回忆着，秦天已经被我杀死埋掉，又死而复生了？难道是他的鬼魂？我突然想到在病房窗外的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大叫道：秦天，秦天是鬼！

丽莎嘶声哭泣道：徐佳，你才是魔鬼！下午见面时，我就发现了破绽。你模仿秦天的声音很逼真，但细听还是不同；你身上清洗不掉的烟草味儿，秦天没有；你言谈举止轻浮，心胸狭隘，而秦天举止端庄，没有不轨言行。这些，只有我才能分辨。

我想抬头起身，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此刻，我已无话可说。

秦天吼道：别挣扎了，白费力气！

我被你埋下后，松软的土壤下湿汽很重，我吸收湿汽后苏醒过来。由于掩埋不深，我得以逃命。我赶到医院时又碰到丽莎，这才揭开谜底。徐佳，你丧心病狂啊！秦天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顿时像抽了筋骨一般，变成一滩泥。

原来，人生不能反转？

“不，你的人生已彻底反转！”

丽莎流着泪，转身冲出了包房。

窗外，漆黑的夜，警灯闪烁，警笛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