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洞箫回荡着天长地久的余音。
一条横亘中华大地的江水,滚滚东逝。在水的南方,有一座很小很小的偏远山城,日色湮没得特别晚。风烟弥漫进此城,变得朦胧;细雨降落在此城,变得缠绵。唯美内敛的自然风光从不曾改变,谁路过这里,谁就会对南国念念不忘。
这里的人们依旧在制陶,过往战火纷飞的年代,无人问津。将来呢?不知是否有一天外地人会纷至沓来。
一个个白色年头流逝。那些宿昔之事、把酒话月、多年离索,皆随风而散。事实上,十二年前那场短暂的战火熄灭后,陶竹涉根本没看见画鱼。她也猜到了,那个回眸,不过是绝望之时的幻觉。
他十二年都没有回来。
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那日,寺庙本应是安全的——为着侵略的民族本身也信奉佛教。可人们没想到,侵略者竟在寺庙外点了大火,将南山凶猛烧尽,寺里僧人无一幸免,全都惨死。
二叔当年在城外听闻此事,追悔莫及,战火刚熄就赶回城,好在从地窖里发现安然无恙的画鱼,真是虚惊一场。
对啊,她那么了解这座城,她怎会不知道如何保命。
陶城人那一年冬天没有回来,外面战乱频繁,人们流离失所,第二年春天才搬回陶城。世间战火纷飞,大家不敢立刻大肆重修房子,只得潦草住着,直到四年前,才着手修缮家屋。到今日,旧时模样虽永无法恢复,但总算又是个像样的城了。
在这一九四九年,画鱼寄出一封信。一封珍贵而充满期待的信。她不知会不会有结果,但,是时候了。
一个朦胧阴郁的烟雨天,她靠在廊下发呆,细数滴落在指尖的水花。修身的旗袍色泽鲜红如血,衬着洁白肌肤,竟也显出了些淡雅韵味来。
走廊里传来脚步的回响。
闭上眼的时候,便听得出来,雨水将哪个人的脚步声送向她。
城外来人。
——似乎是,有些雨水落进了我的眼睛。在那之后,更多的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睛。我感觉到我在水里,我在你的眸中。一些雨滴落在我身上,又从你眼里流淌出去。
悲伤是,雨爱着打伞的人。
幸运是,鱼爱着江南的人。
七岁,十七岁,三十岁,古稀……永远只爱一个人。
满街灯盏间走来穿着墨蓝衣衫的人,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的人,桥洞里给她吹奏洞箫的人,雪地里同她一起烤火的人,雨巷中坐在高楼窗边的人,洪流中挟她上岸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谁的呼吸濒临静止。
江南小城,白鸽飞过楼阁间的天空,忽然遗落下一页信笺。纸页在烟雨中飘荡,沾湿了,很快就下坠,轻轻贴在面前的池水上。湿了眼的画鱼低头,看见泛黄纸页上隽秀的字迹写着那样温柔的一段小诗,渐渐浸透、沉下:
我不过是轻飘飘的
偶然的
坠落江面的一滴雨
因为和你交汇
刹那间
竟触觉到了全部的
支离破碎的江南
——全文完——
2019.6.28下午4点,他乡
致敬《海上钢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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