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由的灵魂

这次出行福建土楼，遇见一个人，一个自称穷游世界的人。

因为没有充足的旅行准备，所以想当然直接去了龙岩永定县，那里应该有去土楼的班车。永定有一个世界现存最大的土楼，所以这样想必是没毛病的。可是依然出乎了意料，一个五A级的景区竟然没有专门的旅游班次，只有一趟乡镇公交车，大概两个小时才会有一趟，而且是那种很小型的单门的公交车。

因为班次紧张，所以比较早就起床赶车次。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车上，等着发车。当我和司机说着哪个景点下车的问题，老头给了我建议是先王后子。王指的是高北土楼群的承启楼，子指的是洪坑土楼群的振成楼。老头要去的是承启楼，而我原先的打算是先去振成楼，因为班次的路线是先到振成楼，然后承启楼。

老头说起他是西安人，冬天怕冷躲到南方过冬，就像那燕子，一直在南方等到了夏季才会回家，一年里有半年都在旅游。我顿时觉得有些意思，这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呀。人到了这个年纪，没有多少人喜欢折腾，尤其这样流浪。于是我坐在了他的旁边跟他攀谈起来。

我们首先聊到了历史，因为我本人是历史爱好者，我说我只对有皇帝的历史有兴趣，他说这是封建的，糟粕的历史，我并不认同反驳他：历史文化里面既有值得传承的，也有需要摒弃的，但是看待历史应该用客观的态度。他就纠正我说这是古代史，并不是有皇帝的历史。我只好确切的说是公元前700年到1911年皇帝下台的这段历史。他又纠正我这样的分法有问题，皇帝下台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历史节点，1840年之前是古代史，1840年到1949年是现代史，1949年以后是当代史。我当然很肯定他，毕竟这是教科书上的分法，毫无破绽。我已经确切的知道他是一个倔强的老头。但这个老头是不简单的，他是有学识的。

但我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一个僵硬的教科书式人物，于是我问了他关于毛泽东的看法。他充分肯定了毛泽东是以为极其伟大的军事家，也是一个相对不错的文学家，但是一个十分糟糕的政治家。他从前期真正的为穷苦百姓某福利到后期将百姓作为政治手段。所以毛泽东有值得肯定的一面也有他不正确的一面。我听完他的论述，我对他的看法又开始改观，他具有完整的思维能力，和客观的认知角度。

他又开始跟我说三观，他说现在社会对三观的分法是有误的，不能少了历史观。这个观点是令我耳目一新的说话，他继续说，目前三观里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是具有重合的，人类必须要有历史观才能正确拥有世界观和人生观。如果我们没有历史观，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是如何来的，我们现在存在的世界观是如何形成的。一直从历史观往前追溯，人事生物观，再往前就是宇宙观。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明白这个老头的知识储备绝对在我之上。我继续向他讨论相对论，宗教，所谓科学与迷信这对相对立的价值观，老头应对自如，全部拥有他自己的观点立场。虽然他不认同四维以上的多维空间说法，也不认同网上的学术论究，但完全不影响我对他的敬佩。尤其我问他喜欢看些什么书，他告诉我喜欢看哲学，军事和历史。尤其他一开口就是卡尔·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将我深深的震惊：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因为我本人对军事理论不太感冒，毕竟大多俗人喜欢战争史是喜欢那个热闹劲，我能知道古代中国的各种战役，现在战争的战役，但是对军事理论是真的不熟，这应该是专业的军官才会接触的东西吧，但是这次我被刷新了三观，这个老头的知识涉猎之广令我钦佩。

关于哲学，我向他请教了庄周，他跟我说庄周的哲学理论是人不需要有作为，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是解决人生困难的良药，但是确实对社会无利的。这次的目的地是土楼，我们就讨论了客家人独特的群居生活形成的原因。这是农耕文明处于一种瓶颈时候才会形成的几代家族流传的群居方式。孔子曾说“鸡犬相闻，老死不相来往”，财产有富裕，分家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财产不足，就不会形成以血缘为纽带的家庭群落。所以土楼的形成是介于两者之间，动物性与社会性非常微妙平衡的节点。

他的侃侃而谈，让我马上做出了改变行程的决定。

由于我在跟他交流下车点的时候，被车上卖票的发现他的车票买的并不是去承启楼的，而是去振城楼的。他一看就开始大骂车站售票的人是王八蛋。然后车上卖票的要他补票他也不补，车票上显示什么地方下车就什么地方下车，他要走去承启楼。然后他问我，是否要跟他一起游，如果确定跟他一起游就跟他一块走路过去。我原本也就看过两个景点相差四公里，走路的话大概一个小时，这个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于是在振城楼的景点我们下车，开始徒步走向承启楼。他果然是一个生猛而又倔强的老头，有个性。

一个小时的路程，一边说一边走一下就过去了。路上我继续向他请教，我向他咨询了红军史，向他咨询了十大元帅的生平。他滔滔不绝，全部都知道。他教我对待历史要用客观的态度，不该带着主观立场，这样会把历史人物看偏了。历史选择了这些人物，就有这些人物对于历史的价值，客观的对待，对自己的知识汲取才是正确的。

他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踏遍了大部分中国，一直就喜欢走走。这次来土楼之前刚才台湾回来，他充分肯定了台湾的社会，觉得民主社会下人民的亲和友善以及真挚热情，根本不似大陆人的狡黠。他说他在景区就是看，只喝白开水和吃自带的干粮，大陆人的人性不容看清，复杂。我也是深有体会啊，这些土楼之行就在茶叶上入了坑。

我问了他的生平，他说年轻时候当过三年红卫兵，干过一些坏事，也是自嘲，但他又说这是整个社会的病态，在当时情况下这并不是做恶。我倒是能理解，对错都是相对标准而言的，得看站在哪个角度，站在现在文明角度看起来那么罪恶的事情换到当时角度，也就是另一番样子。当过一年大学老师，教的是哲学和社会学。当时教书的时候也是一边看书一边教，其实老师跟学生之间就是身份不同，我充分理解那个时候社会的教育资源的匮乏。当了二十六年的律师。这就是为什么他有这么强的论述能力，和缜密的逻辑思维。我果真是遇见了一个牛人，这个牛人将我彻底的虐了一遍，令我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这点知识只是在一个村落里数的着而已。

在承启楼的时候，一个卖茶的老板拖着我们喝茶，用待客的名义请我们喝茶，出于情感绑架我买了超出市场价格好几倍的价格买了茶叶，出门的时候对比其他价格才知上当。他说看惯了，当律师的这么多年看得太多了这些人性的黑暗，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提早退休，跟这个污浊的社会保持距离，独自醉心与山水。我也和他感慨了生活的苦累，累人的不是活，而是人际关系，大多时候因为躲避，索性钻进书本比较清静。老头付诸一笑，这一笑里有难言的百感交集。

整个游玩过程我们讨论了太多的东西，讨论了社会的意识形态，关于共产主义的价值体系。他建议我充分阅读一遍马克思的《资本论》，才会真正了解共产主义。我害怕了，这些文字一想到就抗拒，更何况还要阅读。但是不了解又有何资格评价。他低调的教育了我的知识匮乏认知缺陷，我全部接受。

最后，回到旅游的话题，他说了很多去过印象深刻的地方并问我有没去过，我不无遗憾的表示，没有经济自由，心所向往，然身不由己。他哈哈笑了，他告诉我，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真正的是不是有一颗坚定的心。他说他去欧洲游一个多月六个国家花了一万多。坐火车从东北到海参崴过西伯利亚穿过乌拉尔山脉到达莫斯科，再从莫斯科去德国法国，都是穷游过来的。他又说这次在永定住宿，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89块，特地精确的回答。他笑了笑，说他住的是30块的，原本找的是25块的实在有些差，后来换了30块的好多了。自然，我夸了他，有时候老年人也是很需要夸奖的，他很开心。

在回去的车上，他问我是哪里的。我故意卖弄了一下，告诉他我是姑篾国的。姑越联军灭了吴国，后来被越国所灭，再后来楚国灭了越国。他接了我的话茬：再被我秦国所灭！还是我们陕西人最厉害吧！笑的非常灿烂……

朱先生，后生我真诚祝你继续快乐人生，我相信乐观积极的人，会被温柔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