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藏的自我矛盾自我挣扎相比,良子的思想和生活又显得分外单纯。
起初叶藏只是和她打赌戒酒,倘若他戒成功了,良子便要嫁给他,任谁看,这都是一个玩笑,而叶藏却以实际行动打破了这个承诺,而良子的反应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可第二天,我从中午起又开始喝酒了。傍晚时分,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站在良子的店铺前面,高喊道: “良子,对不起,我又喝了。” “哎呀,真讨厌,故意装着醉了的样子。”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仿佛酒也醒了。 “不,是真的。我真喝了。才不是故意装醉呢。” “别作弄我,你真坏。” 她一点也不怀疑我。 “你一看不就明白了吗?我今天又是从中午起就喝酒了,原谅我吧。” “你可真会演戏哪。” “不是演戏,你这个傻丫头。当心我亲你哟。” “你亲呀!” “不,我没有资格。娶你的事,也只有死心了。瞧我的脸,该是通红吧。我喝了酒哪。” “那是因为夕阳照着脸上呢。你想耍弄我可不行。昨天不是说定了吗?你不可能去喝酒的。因为我们拉了钩的。说你喝了酒,肯定是在骗人,骗人,骗人!” 良子坐在昏暗的店铺里微笑着,她那白皙的脸孔,啊,还有她那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童贞,是多么弥足尊贵。迄今为止,我还从没和比我年少的处女一起睡过觉。那就和她结婚吧,即使因此而有再大的悲哀降临吾身,我也在所不惜。我要体验那近于狂暴的巨大欢乐,哪怕一生中仅有一次也行。尽管我曾认为,童贞的美丽不过是愚蠢诗人所抱有的甜美而悲伤的幻觉,可我现在却发现,它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世上。那就结婚吧,等到春天来临,我就和她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看绿叶掩映的瀑布吧!我当即下定了决心,也就是抱着所谓一决胜负的心理,毫不犹豫地偷摘这朵美丽的鲜花。不久,我们便结婚了。从中得到的快乐未必如预期的巨大,但其后降临的悲哀却堪称凄烈之至,超乎想象。对于我来说,世间的确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可怕之地,也绝非依靠一决胜负便可以轻易解决一切的场所。
要是按照太宰治所勾勒的叶藏形象,我们恐怕很难想象他会步入婚姻殿堂和一个女人产生长久的亲密信赖关心,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良子走进了他的世界。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令叶藏心动?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在良子纯粹的世界观里,这个世界上没有谎言、没有误会,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提防之心,而这个对人性的信赖,却是叶藏这一生都无法拥有的。
他过早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沉沦,却又对全世界的光明心有向往,这,就是他不断向人类求爱的原因。
而良子的出现,就像一束光亮和希望,它告诉叶藏,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有触碰到幸福的可能,他也可以忘却过往的那些痛苦,得到重生和谅解的可能。
敏感的心只有爱有安全感,方才能够保护他,而此时此刻,叶藏得到了。良子就是他的救赎,将他拉出了自我的泥潭。
偏偏这个时候,掘木再度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叶藏的生命里,这个贯穿了叶藏青年生活的男人,几乎见证了叶藏所有的不堪。他就像冷冷的现实,击破了他的梦,目的便是唤醒叶藏心中深处的炼狱,提醒他,他曾犯下的错与罪。
也就是这时,良子信赖他人的品质,却使她受到来到家里拜访的商人的侵犯。
美好是注定要被撕碎给人们看的吗?美好就是注定要被撕碎了给人看的。
美好竟注定要走向破灭吗?
良子给叶藏带来的希望,却也直接将他拖入了地狱,这种痛苦就是加倍的。
更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叶藏的软弱与本性,在面对妻子被人侵犯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阻止和抗拒,事情发生以后,他选择的只有逃避,喝酒,吸毒,堕落,这却是无师自通的。
他就萎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等待着丧失做人的资格。
现在的叶藏只相信地狱的存在,绝不相信有天堂。而一个不相信天堂的人,又怎么能升入天堂?一个不相信幸福的人,又怎么能得到幸福?他的人生至此已经走向终结,他的三篇手记便也截止于此,剩下的,却由我们自己去想象吧。
在后记里太宰治虚构了自己如何从酒馆老板娘那里取得了叶藏的笔记,又如何原封不动地变成了这本书。酒馆的老板娘又是如何回忆叶藏的呢?
背上帆布包,告别了朋友,我又折进了那家酒吧。 “昨天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我马上直奔主题地说,“能不能把那些笔记本借给我一段时间?” “行啊,你就拿去吧。” “这个人还活着吗?” “哎呀,这可就不知道了。大约十年前,一个装着笔记本和照片的邮包寄到了京桥的店里。寄件人肯定是阿叶,不过邮包上却没有写阿叶的住址和名字。在空袭期间,这些东西和别的东西混在一起,竟然神奇地逃过了劫难,到这阵子我才把它全部读完……” “你哭了?” “不,与其说是哭……不行啊,人一旦变成那个样子,就已经不行了。” “如果是已经过了十年,那或许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这是作为对你的感谢而寄给你的吧。尽管有些地方言过其实,但好像的确是蒙受了相当大的磨难哪。倘若这些全部都是事实,而且我也是他朋友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带他去精神病医院的。” “都是他父亲不好。”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话,不,即使喝酒……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哪。”
我想每一个读完这本书的人没有一个会若无其事,把它只当成是一种闹剧。叶藏的命运是一种极致,总会在某个瞬间和你相连,因为他身上所具备的是人类共通的软肋和缺点,因而我们无法苛责他、批判他。除了感叹一句,他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之外
究竟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方才是我们需要去探究的。
怜悯他吧!在任何一个难以为继的夜晚,在任何一个感叹步履维艰的时刻。
就怜悯叶藏吧!他在书里背负着我们的痛苦,迈向了深渊,我们活着的人中需要找到自己生而为人的资格。
太宰治曾经写过这样的一段话,足以概括他的生死观。他说:“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了的,可最后,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死是可以被太宰治放在手中把玩的,他始终抱有向死而生的心态,给那些生命中无法化解的苦痛和罪恶找到了一条埋葬的路,就是:罪多者,其爱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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