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孙老师你今天早上没有来，你知道辛夷姐发生了什么吗？”
下午，孙小迎刚刚上完课。他走出班级门口，还没有回到办公室，就有好几个平时特别活跃的学生。学生们团团围住他，劈头盖脸就问了他一大堆。
“你们哪儿听来的？”他好奇，学生是怎么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这个消息的呢？他转而就理解了，青春期，总是那么敏感。也许，他们的嗅觉比落叶还要敏感呢！
“瞎说，都别瞎猜，至少，我并没有听说过。”
他抽身出去，末了又回头说，“不要八卦老师的私生活！”
回到办公室，放好教材，他刚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就看到一抹彩霞般的光飘了进来。
木心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美丽是一张表情。这话放在陈小霞身上，是对的。在新学期第一节课上，孙小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化学”的含义，就照例问全班陌生而青涩的面孔，“有谁愿意做我的帮手吗？就是化学科代表呀。”
全班鸦雀无声。孙小迎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可他还是感觉到不适。
他又问了一次，还是没有人举手。
“没有人愿意做老师的好帮手吗？”
“老师，这里呀！”终于有个清脆的声音做出了回应。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惊讶地发现是一个女生。这时候，教室外边的晴空，一大片云朵遮盖过太阳。明亮的教室顿时暗淡下来。
“不是我，老师，是她。”女孩看到老师惊喜的目光，心里明白老师的误会。她赶紧澄清，手指指向自己的同桌。
孙小迎看过去，看到了她同桌半举在桌面的手，手肘紧紧贴在木桌上。他一下明白了这是什么回事。看来是她太内向，太不善于表达自己了。大家也回头，看过去。举手的女生突然低下头，隐约可以看到，她通红的耳根，和羞赧的面容。
这时候，云朵漂移开去。教室里恢复了明亮。女孩的头更低，像沙漠中受惊的鸵鸟。
孙小迎心里不禁感叹，青春真好。
02
“怎么，课听懂了没？”孙小迎侧过身子，扭脖子，看到办公室的门口拥挤着偷听的脑袋。他也就知道陈小霞的来意了。他的手边碰到一叠新的试卷。他于是就有了主意。
“老师我……”
“陈小霞啊，你帮我把这些试卷，发给他们，啊？”
“啊……？老师……”
“这是周末的化学作业，我下周一全班都要收起来的，去吧去吧，老师也要去上下一节课了。”
陈小霞瞪大了小小的眼睛，心里也就怯了。她迷迷糊糊地觉得，也许，孙老师是故意的吧！
“老师顾左右而言他！”目送陈小霞抱着试卷出门，他愉悦地拿出手机。QQ收到一条新消息。点开，那是陈小霞发来的一句调皮的话。
很多人都是这样子。他们在现实世界中，因了种种缘由，不擅言辞，内向而羞涩。可是，一到了网络，他们仿佛放下了所有的篱笆，很容易就和素未谋面的人打开话匣子，活泼而幽默。
他简单地回了一个最常见的笑脸。
然而，他心里却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沉重。
班会总结课被学校知道了。王辛夷因此被当做“典型反面教材”，被学校在微信群里不指名通报批评。
“……近来获悉，存在部分老师不认真上课，不严格按照教学任务安排的现象……经查证，确实……经教务处严肃批评和谈话，该老师已经认真检讨……特此通报，请其他老师引以为鉴。”
其实，哪有什么“部分老师”，哪有什么“该老师”呢。群里的人——包括王辛夷个孙小迎——都心知肚明，部分老师就是王辛夷，该老师就是王辛夷。
在这条批评通报下面，是一连串的“收到”。他幽幽叹气。他看到王辛夷也发了一条“收到”。在长久的选择性遗忘后，迫不得已，他也发了一条“收到”。在他的那条“收到”上方，显示时间的灰白色方框格外突兀。
他可以想象王辛夷的心情。点开王辛夷的微信头像，黑色的竖线沉默不已，他不知道说些什么。甚至，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要说什么。环境就是如此。社会就是如此。我们个人的力量，渺小而有限。就像马路上，所有来往的车，都要遵守交通规则。
人总是要成长，要去发现很多东西，去验证。王辛夷也许还不够“成熟”，还需要“成长”吧！
“我不懂。”当他浮想联翩的时候，那条竖线还在聊天框最左边闪烁时，王辛夷却突然发给他一条消息。
“真的。”她又说。
你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有多大风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像踩着红色的钢丝线行走？你呐怎么就不“社会”一点？怎么就不学会保护自己，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呢？为什么就想那么多劳什子的徒劳无益的东西呢……
“学生们都很喜欢。我觉得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和学习效率明显比上半个学期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可以去和他们顶撞？你懂吗？你懂不懂啊？啊！
“难道你觉得我这样是错的吗？”
在一片白茫茫一片手机屏幕中，他仿佛看到了她那双迷惘、疑惑的双眼。他心里的古井井口松动。他嗅到了一阵来自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的味道。那味道像雾一样弥散。在莫奈的画作里，总有一个相同的背影，模糊而遥远。
“不。你是对的。”
“是吗？”
“我觉得你做的很对。那以后，我上化学课，明显感觉到课堂气氛更加好了。你知道吗，就连郑子钧都在课堂上提问了呢。”
“是吗？真的吗？他最近的变化好像真的很大耶！”
“也许是青春期的秘密心事呢！”他一时手快，愉悦的手如实打出了心里所想。
她的语气，她应该是不再纠结了吧？
“什么？什么秘密心事？”
孙小迎的脑海里飘过一道彩霞似的身影。
“嘻嘻，”他罕见地发了个流氓的表情，“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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