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后来,夏萱再坐到我面前时端着一盘荷叶炒饭,或者是腊肠炒饭之类的食物。而我坐在她对面,大口地吃着刚做好的炒拉条。选择炒饭类食物并不代表我们俩的口味相近,也并不是什么缘分,只是吃炒饭类食物节省更多时间罢了。夏萱塞着满嘴食物,告诉我她是心理学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的。为此,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是基础心理学专业的,没有在班级见到过她,那么她自然就是应用心理学专业的。我还以为你是新转学来的,在开学集会上没有看到你。她努力将嘴里的事物推向腮帮,撑得腮帮鼓鼓的像个蛤蟆似的。
新生集会迟到这件事,我一直想解释,既然她问,我就想多说两句:我去了,只不过找错了地方,参加了文学院的新生集会。她听了我说的话,紧闭着殷红的小嘴,最终也没忍成功。储存在她腮帮里的米粒如暴雨般向我袭来,我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胸膛上、盘子里均匀地落了一层金黄色的米粒。而夏萱,坐在餐桌对面的短发女孩,在午后阳光里笑得狼狈而耀眼。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容,女孩温润的面颊上挂着两三粒米粒,瓷器般的鼻尖像是也粘黏着没完全嚼碎的胡萝卜条,殷红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外人看来也许她是有些狼狈,但在我看来,那就像温开水里化了蜂蜜,连回忆起来都是甜的。我告诉她要收敛,注意形象,她反问形象能当饭吃吗?还说我真糊涂,能走错地方参加文学院的新生集会。她告诉我新生集会那天,年轻的女辅导员一直喊我的名字,以至於那天她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我的名字。新生集会只记住我的名字,是夏萱说的。后来她觉得只记住我的名字是窘迫、尴尬的事情,不应该告诉我。为了缓解窘迫、尴尬的气氛,我说更窘迫、更尴尬的事情:我裸睡时遇到学长学姐突击查寝。但她不信这件事,也不信25栋151宿舍只住我这一位基础心理学的学生。
直到我吃完喷满米粒的炒拉条,夏萱都在睁圆好奇的大眼睛问我“关於裸睡时被突击查寝的学长学姐撞个正着”和“宿舍竟然只住我一个人”这两件事的真实性。无论我怎样解释,她都皱起眉头表示完全无法相信。最后,我只得说: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有时间可以到我宿舍参观。因为楼上住着女孩子,所以你应该可以随便出入。不过你进入宿舍后需要先上二楼,然后再从另一个楼梯下来就可以了。听完这番话,她表示完全赞同。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完全不靠谱的建议,像是进入男孩宿舍是件极富挑战与刺激的事情似的。为了表达诚意和信任,她说我是个很有趣的人,和她想象得差不多。为此她很满意。我们俩留个号码,她说她应该有很多问题可以和我这样的人探讨。
我和夏萱交换手机号码时,午后的阳光正毒烈。一缕阳光顽皮似地亲吻着她红润的面颊,吐出火焰般的舌头舔舐着她殷红的嘴唇。夏萱的脸颊显得更加红润,嘴唇更加殷红了。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他红润皮肤下毛细血管的跳动。我和夏萱在第三食堂门口分开,她向东回23栋宿舍,因为她的宿舍就在那里。而我向西走,约三十米后便是东区篮球场,也就是我军训时所在的训练场。
在去训练场之前,我走进靠近食堂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虽然已经立秋,但洛城的天气还是那样燥热。我坐在训练场北边的棕榈树和玉兰树混植的树林里乘凉,在棕榈树和玉兰树混植的树林前,靠着操场边缘歪斜出一棵樗树来。樗树上面接满红色的果肉球,偶尔会有一两颗果肉球因熟透而从树上坠落。被樗树树荫覆盖的训练场上落满了果肉球,绿头果蝇哄天而来哄天而去的,招得人心烦。堆积在地上的果肉球被绿头果蝇叮后迅速败馁,红色的汁液如血水般流得满地都是。值班的学姐捂着鼻子,坐在距离樗树不远的帐篷下。
她像是忍耐许久了,看到我从餐厅方向走来,还没等到我坐在马扎上稍歇片刻,她就向我招手示意。她问我是不是心理学学院的。她捂着鼻子问我,声音像是憋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似的。我不太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只点点头没有答话。她拿出放在桌子下面的笤帚和铲篓,手指指向樗树下落满的败馁的红色果肉球。恨恨说道:打扫打扫,都发臭了。这一届的新生真没眼力劲,一点也不主动。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虚张声势地捏着鼻子。樗树上落下的红色果肉球即使败馁也没有任何味道,只是会招来许多苍蝇罢了。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能清晰地闻到她新沐柔发发间的香味,那种香味和新煮茶叶的味道相似。虽然我很不愿意接受这项清扫任务,但是作为新生我又不能直接拒绝学姐布置的义务劳动。我硬着头皮钻进绿头果蝇堆里,它们貌似很不满我的行为,拼了命似地往我脸上撞,像风似的。就在果蝇们红着脸抗议时,我已经将篮球场水泥地面上的红色果肉球清扫殆尽。我将笤帚和铲篓还给学姐,她懒得看我,要我把东西放下就可以。
我把笤帚和铲篓放在帐篷下,跨过矮墙坐在玉兰树下的马扎上喝水。午后阳光正烈,帐篷下的学姐热得不停地摇扇子。篮球场压光水泥地面上蒸腾起一层歪曲的幻象来,水泥地面和篮球场南面的网球场护栏在幻象里变了形。从不远处的树荫下走来的女人进入篮球场,像是踩在云彩上似的。她黑色的高跟鞋和白皙的粗腿也在幻象中骤然变形,那条粗短的小腿像是细了很多,长了很多。她朝樗树旁的帐篷走来,坐在帐篷下的学姐看到她靠近站起身来向她打招呼。那女人是我的辅导员,也是上午鼓励我站在矮墙上自我介绍的那个人。她刚走到帐篷下便皱着眉头问笤帚和铲篓为什么随便放?那学姐迅速地扭头向我看来,狠毒的眼神像是在说“看你做的好事”。辅导员摆摆手,示意不再追究了。那学姐面含微笑,将笤帚和铲篓放到了桌子下面。
我努力幻想,安慰自己刚刚那学姐狠毒的目光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别人。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和那学姐以及年轻的辅导员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她也许近视眼,如果要看清楚人的面孔必须皱着眉头,眯着眼睛。这种看人面孔的方式避免不了让人想象到地狱中青面獠牙的鬼怪,因此她原本善意的面孔便充斥着恶意了。我想那学姐无意摆出那副狠毒的面孔,只是想看清楚我在棕榈树下的面孔。能证实她看清楚我面孔的事实在於下午军训结束后,在结束前她走到我面前通知我不用再参加晚上的标兵特训了。
她说的话有两层意思:其一,你可以解放了,从今天晚上起你就可以自由活动,可以早点回去休息调整面对翌日的常规军训;其二,你被淘汰了,从此你的大学里再也没有标兵这份荣誉。当你想起大学军训时只能想到太阳和汗水,没有荣誉和骄傲。按照我的习性,我是不太情愿当军训标兵被单独拉出里做军训成果展示表演的。像耍猴似的在众人和几个评委面前上蹿下跳、大喊大叫。跳得欢实、叫得奇怪,围在场边的观众鼓着掌称赞你,这和耍猴的模式没有任何区别。但是被勒令退出标兵训练团队实在教我有些难过,我想跪下来请求那学姐,告诉她中午的事是我的错,求她不要放弃我,教我去当标兵。我终究还是没有跪下来求她,只是轻声“嗯”了声。
看到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学姐似乎有些失望,转身走到帐篷下吆喝着新生收拾军训物资去了。我随着大部队,穿越东区田径场,从东区大门经东华市场左转,沿着东中西岗村村道回宿舍。军训结束后就是中秋节,黄昏里的洛城秋风蕴藏寒意。秋蝉仍不知疲惫地鸣叫着,只是声音再也没有盛夏那样硬朗了。站在菜地里孤零零的玉米杆身影消瘦,却还挺着硕大的肚子。村道两旁的草丛里,蟋蟀与蝈蝈和其它昆虫争鸣聒噪的声音逐渐稀疏。秋天大概已经到了,就在蕴藏寒意的风里、孤零零消瘦的玉米秸的肚子里、还有村道两旁的草丛里。不久他们就会漫过风、玉米秸和草丛,从四面八方扑来袭击洛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