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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

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

作者: 萧铁和 | 来源:发表于2014-11-27 19:59 被阅读60次

    施主,你后悔吗?
    我想过如果我选了另一种可能,现在会是什么样,不知道这算不算后悔。
    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像之前一样吧。
    这是我和遇到的陌生和尚,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的对话。

    我回想起这个冬天,回老家的时候,小时候教过我的的老师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然老师没有叫我施主。我听老师的仆人说过,老师小时候是很信佛的,但是在元宵节的灯会上遇到了师娘。

    那天早早约好了晚上过去喝酒,去的时候走到一半突然下雨了。没带蓑衣的我,淋得湿漉漉地站在老师家的门槛上。刚刚好我前几天扭了脚,一直拄着一根拐杖。敲门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是再拿着一个碗,路过的人会不会往我的碗里丢上些什么。还好没有,只有一个小时候的玩伴经过,那时候我和他玩得很好,扫泡尿一起捏泥人玩的那种好。

    很快,老仆过来开了门,老师站在堂屋外面,雨一滴一滴沿着屋檐滴下来。忽然间起了风,不大,但是足以吹动那一地枯黄的落叶。老师冲我微笑,少了一头的黑发,多了一脸的皱纹。我讪讪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老师的阿黄好像还认识我,温顺地伏在我的脚上。我和老师站着说了几句话,直到我发现阿黄开始像小时候一样准备利用我的脚来满足他的小心思的时候,我跟老师说还是进屋吧。

    老师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对我说了一句洋文,“You deserve it.”我一直不懂得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只是和我喝酒。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痛快的酒。

    你知道那句洋文是什么意思吗?
    施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贫僧一点洋文也不懂的。
    好吧,我的故事结束了。你一个和尚要听我讲这个干嘛?
    渡有缘人。
    你先把自己渡了好不好?
    我没有办法渡自己的。
    你受了什么刺激?是不是主持派你到最穷的地方化缘,你不乐意?
    施主,你又取笑贫僧了。贫僧是因为某个人。
    女人吧?没想到你还是个花和尚。
    施主不要再拿贫僧取笑了。
    她哪里吸引你?
    她说的话像她的大腿一样直白,她身体的起伏像她的情绪一样剧烈。最重要的是,她左肩膀上有一颗痣,我小时候算命,人家说我将来会娶一个左肩膀有痣的女人。
    忽然间我觉得很尴尬,于是我假装开始数星星,看着满天繁星如沸,我假装可以和他们对话,于是和尚不再说话,而是开始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那个和尚已经不在了。

    我检查了包裹,里面的东西居然一样不差,只是画卷被打开了一次,真是一个好和尚。伸了个懒腰之后我就踏上了旅途。

    路上经过一座桥,这座桥我之前走过一次,准确地说是坐着轿子经过了一次。当时我去找一个大夫,医术非常神奇,专治那种别人治不好的病。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活在他手上的人同样地多。我专程过来请他去帮小芸看病,于是路过这座桥。

    走得累了,我伸手从包袱中摸出一张手绢,上面绣着两重心字。我记起小时候两人一起玩耍,捉迷藏,荡秋千,累了的时候,她总是会拿出手绢,我先帮她擦,然后再帮自己擦。那个时候总能感受到一阵迷人的香气,在我脑海中的印象,要比我在这荒野里闻到的最馥郁的芬芳还要深刻。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当初为什么不走大路,偏要走在这小道。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时代。皇上大人最讨厌姓张的人,据说太上皇大人就是因为偷了一家姓张的米店然后被打死的。偏偏不巧,我爸爸姓张,并且开了一家米店。于是,我从来不能坐着轿子恣意徜徉在宽阔的官道上。

    现在的我,没有了轿子,一个人走着也轻便许多,自由许多。若觉得高兴,看见花,便可以凑上前去仔细看看,若觉得不高兴,看见草,便可以伸出脚用力踩踩。只是觉得踩起来,力气也没有之前大了。我说的之前是我家的米店破产之前。当时,西南大地震,朝廷四处征收钱粮赈灾,我家里动作慢了几步,变被强制关门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我爸爸姓张。

    我加快了速度,穿过这一片荒野,远处渐渐浮现出人烟出没的迹象。等我走进城里的时候,一个人猛地靠了过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我以为他要问我:“大哥,要书吗?新版俏冤家”结果他只是问我:“你知道安尼吗?”那还是我小时候家里常用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买不起了。于是我扭头就走。

    在我还用得起安尼的时候,我常常和她在家里玩耍,春天骑着竹马围着梧桐树转圈,冬天故意被她的雪球击中,秋天在家中假山上捡落叶,夏天被暴躁的大头鹅追赶。种种愉快的往事浮上我的心头。回忆到十三岁为止。十三岁之后,我再也没用过安尼,再也没住过大房子,最重要的是,再也没见过她。

    假如能够给我一个机会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抢走她的风筝。

    有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从我身旁经过,行色匆匆,前后张望,好像在躲着谁。他路过平康坊的庆元春而目不斜视,甚至有些撇过头去,那神情着实诡异,于是仍未被生活磨碎的好奇心促使我跟着他。开启了一段完全不同于过往的生活。

    后来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渡过了一段时光。多了一个陪伴的我可能走得慢了些,但也踏实了一点。她果然是女扮男装,毕竟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一个人行路,是很不安全的。这也是我很快就决定要和她一路的原因之一。

    当时我尾随她身后走了大约一刻钟功夫,她很轻松地就发现了我。我们对视了四分之一炷香,之后她突然间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头。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必知道,你走吧。”
    “那我走了”
    “我叫你走,你真的就走了吗?”
    “那我要如何?请小姐明示”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走路姿势,身形体态,肌肤头发,无一处不像女子”
    “你是坏人吗”
    “今夕竟是何夕,遇我如此良人”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我的名字叫李静姝,木子李,静女其姝的静姝”
    “叫我天俊就好了”

    城里的赌场鳞次栉比,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宦子弟往来其中,或是嬉笑,或是不忿,总之痛苦或无奈是极少的。钱赌输了,从家里拿就是。得来轻松的东西,失去了也不大会让人激动。静姝低头呢喃了一句:“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啊”“何出此言”“额,额,我听人说前朝就有很多赌场”

    我问不出她住在哪里,她只说她回不去了。天色渐暗,我们无奈间只好把她带到崇仁坊,找了一家邸舍住了下来。黄昏的时候,街鼓响起,断断续续的鼓声响了好几百下,夜晚降临了这座城市。这几日刚刚好是科举的时候,崇仁坊里满满当当地住着前来赶考的举子,我和她花了好大功夫才在一家有些破旧的邸舍找到「两间」客房。因为很累了,安顿好了之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报晓鼓正响着最后一波。我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来敲静姝的房门。我提议出去走走,她欣然应允。邸舍的大堂里传来中年男子吟诵前朝诗人诗句的声音,”我行虽纡组,兼得寻幽蹊。缘源殊未极,归径窅如迷。要欲追奇趣,即此陵丹梯。皇恩既已矣,兹理庶无睽。“十分拗口的句子,天知道他怎么会喜欢读。我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袍的他好像喝了很多酒,整个人散发出飘逸的气息。我这才注意到,邸舍的墙壁上写着各种各样的词语,诗句和文章。考前豪言壮志说自己必中状元,没考上的匿名大骂考官,勉强进士及第感谢祖宗,夸赞胡姬美貌的也散见于角落。墙壁的角落上有人用稚嫩的字体写了一句:“淫一手好湿不难,难的是淫一被子好湿”我叫静姝看,静姝咯咯地笑。

    白天就在京城里闲逛了,城里的繁华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原以为静姝会很喜欢,没想到她也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看。

    晚上回到客房,我从包裹里拿出她的画像,举着油灯,对着月光,像之前千百次曾经做过地那样仔细地看。子时刚至的时候,静姝突然敲门,说有些话要和我说。我匆忙地收好了画像,也没有多想,就放她进来了。大部分时候是我在说话,她在静静地听,客房里的灯光昏暗,却无法掩盖她迷人的眼睛。突然间,她向我扑了过来,堵住我的嘴巴,把我按倒在床上。在我模糊不清的回忆中,我挣扎了几次,甚至有过想要跑的想法。然后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感觉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前一刻,我是徒手攀登西南边陲大雪山的苦行僧。春日的阳光下,雪洁白而松软,在山顶上听莲花生大士给我开坛讲经,恍惚间开悟,佛法无边。下一刻,我是姑苏城外寒山寺里敲钟的小沙弥。黄昏的细雨里,钟锤坚硬而挺直,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敲击与摆动,不由自主。

    然后看见整个京城的红牡丹飘落,大地上零落地躺着花瓣。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我一边往她的房间走过去,一边想该怎么和她说话。走到她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别人住了进来。

    我问店小二她去了哪里,店小二说她一早就走了。

    我从邸舍走出来,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一样,事情的发展每一步都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站在车水马龙的京城街头,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想要把她找回来。

    昨天去的地方闪过我的脑海,每一处都待得不久。只有城东南的曲江,是她唯一多看了几眼的地方。我出门就叫了一辆马车,往曲江赶去。

    毕竟是正月里,曲江边上的游人并不多。在稀稀落落地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静姝,站在江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背对着江边:
    “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告诉我,何必要想不开”
    “告诉你也没用的,我要跳下去”
    “那你跳吧,跳下去绝对还没淹死,已经被冻死了。”
    我小心地走到河边,伸出手指往江水里沾了沾,整个胳膊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水真多很冷啊,姑娘,现在真多不适合跳江“
    ”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这个问题让我哑口无言,整个人都觉得局促不安,只好盯着。
    “你盯着那个日晷干什么?”
    “我在用祖冲之的方法推算圆周率”
    “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
    “因为你长得像我的,额,一个喜欢的人”
    “那你是因为他而跳江?”
    “不全是”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周围的游人渐渐离去。
    我决定和她讲讲我小时候寄住在寺庙里,大师跟我说的话。

    那天晚上很安静,我陪在师父旁边给他摇扇。
    “师父,我好难过,二师父就这样突然去世了。“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存在了,怎么都让徒儿觉得想哭“
    ”天俊,你二师父不是不存在。假如他不存在,你怎么还会觉得想哭呢?死亡和不存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情。死亡之中,包含着生,以及从生到死这一段过程。你想一想,假如二师父不是经常给你炒香菇油菜吃,你还会想念他吗?“
    ”会的,但是徒儿不会这么想哭了“
    ”假如你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你还会想念他吗?“
    ”不会了吧“我心想,要是别的人问我这个问题,我肯定当他是个傻逼。
    ”你明白了吗?不明白就再悟一悟。“

    于是我使劲用小脑袋去想,想着想着就开始瞌睡了,蒲扇也掉了,砸在了师父的脑袋上。这些都是师父第二天告诉我的。从此师父再也没有选择晚上跟我讲佛理。

    静姝听完了之后,若有所思地样子。又是长久的沉寂。

    不知不觉已经天已经暗了,天边的火烧云很鲜艳的样子,但已经来不及欣赏了。因为很快就要关坊门了,孤男寡女,荒郊野岭,实在不宜久留。我说:我们回去吧。
    静姝一下子就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也不懂怎么安慰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只好用小时候的方法试一试。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风车,使劲吹了吹,然后我对她说:别哭啦,我们回去吧。

    回到邸舍之后,怎么问都问不出为什么会哭,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随便吃了点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睡觉了。这一觉我梦到了小芸,她穿的是我最喜欢的长裙,在我面前翩翩起舞,对着我笑。我看不懂她的笑,只是觉得很心安,很宁静,我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她。我知道自己抓不住她,后来她逐渐消散。我突然想要抓住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抓住,在挣扎中,她消散了,我惊醒了。

    第二天,我问静姝以后要怎么办,静姝说她想要跟着我。那我们就离开京城吧,这里太乱了,还有大雾,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啊。其实真实原因是我怕呆久了付不起房钱。京城的房子很贵的。

    静姝对我来京城的原因很感兴趣
    ”你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只是来见一个朋友“
    ”那你见到了吗?“
    ”差不多见到了,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方式了。“我不想告诉她,我来京城,只是路过庆元春的门口。
    “之后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拜会一个大夫,他帮我治好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
    “好吧,反正我无所谓。只是我的银子也不多了,你跟着我,没有好日子过的”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当我们去掌柜那里结账的时候,前天看到的那个风采非凡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还在喝酒。静姝说这个人以后会写出很多很好的诗,我不是很懂诗,只能笑一笑。

    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远,腿越来越累,终于我们来到了驿站。安顿好了就躺在驿站旁边的山坡上看夕阳慢慢下山。

    “山的那一边,会有什么呢?”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问静姝。
    ”山的那一边,就还是山啊。不信你走过去看看。“静姝枕在我的肚子上对我说。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很健康的白色,扑闪着大眼睛盯着我,我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的感觉,只是觉得她还是一个孩子,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满满都是纯真。

    第二天我们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往大夫那里赶去,我也不知道我在急些什么,其实我的时间是很多的。我想起我第一次去请这个大夫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描述病情,他只是斜斜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幸好你来得及时”
    我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怎么了?”
    大夫悠悠地说,“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关门了”
    当即我就觉得这个大夫,不一般。
    后来他去给小芸看病了,后来小芸病好了,后来小芸还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离开了我。

    静姝感觉到了我的恍惚,猛然间用她柔软的右手捂住我的一只眼睛,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额头,眉毛和眼睛。她并不用力按下去,只是大声说,骑马认真点啊,你不要以为路很宽就可以随便骑。我只是嗯了一句。迅速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道路很宽,两边的山上可以看到渐渐融化的冰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闪烁的明亮,就好像我身后这个女孩子的眼睛。马儿很乖地往前跑着,它的气息也慢慢平静下来,路上不断有灰底黑纹的山眉在“弟儿,弟儿”的叫,这些声音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我觉得这个世界非常安静。
    突然间静姝又笑了,用手指缠绕起我的头发,倚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说话。
    “天俊,我你多大啦?”
    ”今年十八岁,怎么了?“
    “那我比你大呢,我今年十九岁了。”
    ”你都十九岁了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别说没用的啦,以后请你叫我姐姐,我就学着山眉,叫你弟儿。”
    ”好啦好啦,随便你怎么叫。“
    本来会觉得很枯燥的旅途,因为有了静姝,我觉得很快乐。

    过了一天多的时间,我们终于赶到了大夫那里。大夫好像还记得我。看我来了,他非常开心,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娘子比几年前好看多了。“
    显而易见,这个大夫平时没少被别人揍。
    静姝娇嗔地说,”我堂堂大好男儿,怎么能说我是他的娘子。“
    大夫强忍着笑意,紧闭着嘴,不说话。
    ”大夫,这不是我娘子,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嗯。我知道了,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感谢你救好了小芸。“
    ”不用谢我,应该感谢你自己。如果你不典当了家产去买那雪莲做药引,神仙也救不了小芸。“
    然后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随便胡扯,大夫还是那么逗,跟我说他儿子玩蹴鞠,然后在场边和胡人吵起来的故事。
    ”‘你行,你上啊’,那个胡人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妈的。我要是真上了,他肯定又要说,‘你是谁?评什么让你上’“
    ”哈哈哈,你理他做什么,当他是个疯子就好了。“
    最后我拉着静姝对着大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出了门就是鹅毛大雪,宽阔的大街已经一个行人都没有了。我们想了想,还是又回到了大夫那里借住一晚,大夫爽快地答应了。
    静姝和我在大夫的院子里玩雪,她的手那么小,每次只能捏小小的一个雪球,于是我每次捏起一个雪球,都要把它变小,然后再扔出去。
    ”这个大夫好像我爹啊“玩了一会儿之后,静姝坐在走廊对我说。
    ”是吗?那可真好。对了,你爹知道你在外面玩,不会担心吗?“我拿着棍子在雪地上写,静姝小呆子,写得歪歪扭扭。
    ”不会的,他不会担心我的,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已经释然了,人死不能复生。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也是在下雪。下得非常大非常大,爹爹把他的棉袄套在我身上。当时我很冷,很冷,感觉自己就快要被冻死了,手和脚已经都冻麻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抖。然后我听见他给我唱儿歌,越唱越轻,越唱越轻,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爹爹已经不在了。“
    静姝把两只手握成拳头的样子,抹去自己的眼泪,仍是低声啜泣。

    是的,我再次掏出了那个小风车。伴随着雪花的是呼啸的西北风,我也省得自己来吹这小风车。风车不停地转,我故意把肩膀靠了过去,静姝靠在我的肩膀上的时候,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靠在我肩膀上的那个人是小芸,当时我不知什么原因弄哭了她。时间过了很久,小芸依然没有把头从我的肩膀挪开,只是啜泣的声音越发地小了,最后是安静。因为她的头是埋下去的,我无法看到小芸的表情,也不敢叫她,担心她再哭起来。然后我看到小松鼠在地上跑来跑去,天很蓝很蓝,云很白很白。就在我迷迷糊糊就快要瞌睡的时候,我听见小芸咯咯的笑声。她叫我名字,于是我开始装睡,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我听见她走下台阶,眯着眼睛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泥人摆在地上,对着其中一个说,你是小芸,对着另一个说,你是天俊。然后把天俊摆在地上,“天俊,你睡着啦,小芸在旁边看你睡觉,嘻嘻。对了,小芸给你一个好东西哦!”
    小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天俊,这个东西呢,就叫做糖哦,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呢!你吃吃看,比甘蔗和杨桃还要甜哦”然后就看见小芸把她称作糖的那个东西,塞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之后,小芸发出着急的声音,“呀呀呀,牙齿被黏住了,哼,哇哇哇”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芸走了过来,嘟着她的小嘴,皱着眉头,轻轻弹了我一个脑瓜崩。然后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你是坏人,居然装睡,再也不和你玩了”
    “小芸你刚刚不是也在装睡嘛,还说我呢!”
    “我是女孩子,你就应该让着我嘛,姨妈都说了呀!”
    “唔,好吧,刚刚是我不对,你把糖给我,我也想让自己的牙被黏住呢!”
    糖吃起来确实是很甜的。这些年来,因为熬糖法的普及,我也吃过了各种各样的糖,软的,硬的,还有棉花糖。没有一块糖比得了小芸给我的那一块,因为那一块,有小芸的味道。甚是,只是想一想小芸,我就会觉得很甜。这样绝不会黏牙,只是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喂喂喂,天俊你又发呆了!”静姝在叫我了,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没有发呆啦,我只是静静地等待你不再哭泣,不愿意粗暴地惊醒你而已。“我表情认真且严峻地说。
    ”所以,如果我一直哭,你就一直不会离开是吗?“静姝再一次瞪大了她的眼睛,捏着我的耳朵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以后,我不会让你哭了。“虽然我比起和小芸打闹的年纪已经成熟了不少,但是面对静姝这么尖锐的问题,还是无法想出更好的答案。
    松鼠去休息了,白云躲起来了,天被阴沉的雾霭笼罩着。好在我还有静姝,静姝也有我。
    第二天,大夫家里死人了。
    一个乞丐冻死在大夫家门口,嘴唇是吓人的紫色,面带着诡异的微笑,两只手环抱着自己,我不忍多看一眼。
    静姝吓得不停地颤抖,躲在我的怀里,捂着眼睛不敢去看那身上落满雪花的逝去的生命。

    周围没有任何足迹,这个乞丐就这样死在了门口。
    我把静姝送进了屋里,很快捕快们封锁了现场,衙门里来了一个上了岁数的仵作,仔细检查了尸体。除了脑袋右边有一处致命伤外,没有任何伤痕。仵作说,这人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之前;巡夜的捕快插了一句,三个时辰之前,雪已经停了,风也小了很多。如果有人曾经在两个时辰之内靠近大夫的家门口,一定会留下脚印。但实际情况是,只有死者一个人的一行脚印。尸体的脑袋里,没有什么用来弹射的物体,所以死因不会是因为弓箭之类的东西。大雪天里,使用机械之类的东西,根本就无法移动,况且这附近没有任何轮子的痕迹。

    从他的怀里掏出了几件古玩,都是大夫家里的珍藏。我虽见过,但没有做声,不过那捕快问了大夫之后,也清楚了这几件古玩的来路,于是大夫被带走了。临走之前,我看见大夫对我的眼神,我知道他相信我能够洗刷他的冤屈。

    大夫昨天是和老婆在一起的,但是这不能成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抓走他的人也知道,人绝不会是大夫自己杀死的,他们指望的是,大夫家里哪个人出来,把这罪名给担了。然后他们就可以交差了,也算破了一件命案,要知道,这小城的民风淳朴,这样的案件是绝少见的。这大约就是他们的强盗逻辑。

    一同被带走的是尸体。我站在门口,思索昨天的命案。我用大夫家人给的一些琐碎的银两,打通了留在现场的捕快,得意靠近那一片血红。我戴上手套(就是这么神奇,主角什么东西都有。)在那一片地面滑过,仔细检查,忽然间我发现那地面有些松动,我趁着捕快没发现,扒开那块地面。是一片黑色的瓦片,没什么特别的。这小城的城市建设着实很差,地面一直是凹凸不平的,我继续搜索这一片地面上最细微的起伏。别无所获。

    我抬起头,看见斜对面的那户人家,是黑色的瓦片。昨夜的风,恰好是从那里往大夫家门口刮的。三天之后,大夫回来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吃了一顿,第二件事情是好好感谢了我。

    二十年之后,我再路过这城,据说当时死于非命的那人,自小就有一个姑娘与他定亲。后来他家道中落了,姑娘家里便反悔了。于是他到处偷东西,后来那些东西都物归原主了。后来那姑娘每日清晨沐浴更衣,穿着新娘的衣服,坐着纺纱,爹娘也不再要她当女儿了,给了她一间小屋,任其自生自灭。后来大夫一家常常前去接济她,认了她做了女儿,她把纺纱车搬到大夫家里,仍旧是每日纺纱。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之后,我和静姝去向大夫告别。大夫从狱中出来,经过几天的调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眼睛眯起来像一条缝,笑起来可以看见他的双下巴,身上的肉微微颤抖,但丝毫没有惹人厌恶的感觉。
    他从家中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送给我和静姝,静姝似乎觉得很有趣。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但,先回老家把地里的银子挖出来才是真的。
    静姝陪着我,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路上经过兰城,我们在一间饭馆里吃饭,听见隔壁桌有一个人在口若悬河地讲故事,旁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菜上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不知道那赛天仙那里有多热闹啊!每天楼下都是好几顶轿子等着接她出去,但是她只看一眼,如果没有超过十六人抬的,她大多数时候就立刻关上窗户。”
    “那啥时候不立刻关上窗户啊?”
    “她懒得出门的时候啊。假如说你肯在楼下等,赛天仙看着你的次数多了,她对你有了印象之后,你可就好啦!”
    “怎么个好法?”周围的人似乎很好奇,眼神里是无尽的贪婪,似乎光听听这故事,便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似的。
    “那赛天仙今日若没见着十六人抬的轿子,但又要买些东西,便会写张字条下来,你去那集市里把她要的东西都给买回来,她再用篮子吊上去。低头看你一眼,你就会觉得今天等的时间已经大大地得到了补偿。“
    我看见周围的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在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人继续补充:“当然,这样的机会,一个月也轮不到几次。一般情况下,只能看见和自己一起等的同伙。要不说我这人心好呢,我回来之前那一天,我还给了边上那个和尚一点吃的。你问我咋知道他是和尚?他自己说的,饭给他之后,就给我来了一句施主,呵呵,也是个傻和尚。”
    我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静姝就站在旁边陪着我,我们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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