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旧赋

金陵古都多雨，惹人心烦。丝丝细雨绵绵不绝，滴滴点点。旧时家中，仿佛是很少下雨的。如今，却对这不绝的雨，习以为常；也习惯了冬天湿冷的空气，想不起旧时的风······

人总有一种习惯，就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很多时候，哪里还有再珍惜的机会，不过只剩下回忆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虽然这样，但人却总是不住回顾往昔。时光流逝，不会再来。很多人，很多事，当年春风，那时明月，早已随之而逝。再回首时，却发现早已苦求不得，只剩下临空叹息。

我曾尝试回到旧时的学校，静静地从大门闯入，不会再有人查我的证件；我也去走走那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操场，再不用奋力奔跑，可以静静地，慢慢地走着，不用去在意上课的铃声；我可以再一次站在教室外的阳台上，看着湛蓝或是浑浊的天，看着梧桐叶落，随风飘逝；在楼后的湖边，再看着柳枝垂到水面，看着水中鲤鱼点点······只是这一切，早已是已物是人非。空荡荡的阳台只剩下我一个人，再没有三五成群，谈天说地，追逐打闹，安静得，让人心慌。空气中，没有传来熟悉的《匆匆那年》，没有钢琴曲，没有集结曲，甚至没有一点说话的声音，如此寂静，如此凄凉。学校永远会热闹非凡，只是热闹的人，已不再是我们，我们心中的那所学校，早已寂静如荒野。倚梅园的腊梅，还会再开，还会有人将其摘下，插在花瓶里，放在窗边；梨花也还会落得一地，惹人哀伤，只是花开时，不复斯人；操场上仍会有人奔跑，喊着口号；湖边还会有人望着水面，思绪万千·······

有时候，在寂静的夜色里，看着墙外万家灯火阑珊，车水马龙，坐在操场一角，朦胧的月色，寒气袭人。跑步的人，从黑暗中闪现，在眼前晃过，便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听寂静的风拂过耳旁的声音，凌冽冷酷，夹杂着莫名的恐惧和迷茫，在黑夜中消逝······

旧宅残落，在无声中腐朽，静静地离去。院墙斑驳，秋叶零落，堆积着，化作尘土。推开门，“吱”地一声，像长长的叹息。被岁月遗忘的，丛生杂草，在冬天尽数枯萎，明年春来，又再一次相聚。只是再生的草，不再是去年的模样。屋内的灰尘，堆砌着不尽的萧瑟与寂寞，厚厚的，沁入了这整个一切的骨髓，不会再被擦拭，不会被清除。摆设，仍是离开时的样子，又不是那样，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厚厚的蛛网布满墙角，同时也布满灰尘，它瞪着硕大的眼睛，为这一切的一切做守墓人。宇存而将毁兮，形神逝其焉如。那时屋中之人，早已难寻，空留此。或许有一天，那人会再回来，回来寻找他的曾经，然而，还会留下什么，还能寻到什么，或许不过是黄土一抔，隐于天地，再也寻觅不到。人曾经离去，或许再回来，然而，有些东西却再也难以寻到，空留沉寂······

回忆过往，又有什么用处？得到的，是心里的安慰，对内心的失落的宽解，是对内心的空洞的填补。人的心有四个心房，那里需要东西来填补。旧时的人，旧时的事，因为不在，所以显得珍贵无比，永远的渴望而不可求。

有人说，我们最终活成了我们所讨厌的样子。追忆过往，很多时候也是对自己的不满吧。我们随着时间在改变，的确，有种叫做成长的东西支持我们前行。只是在成长总有代价，我们会丢失一些，或许我们不想丢失的东西。我们丢失了童真，丢失了自由与无畏的果敢······我们在前行，身上的包袱越来越重，所以必须丢弃许多东西。我们追忆着过往，，却始终知道再不可得。在一个特殊的时空中，我们会遇见另一个自己。然而那个时空，终究无法踏足。即使再怎么追忆，那些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得。其实得到了又怎么样，即使我们能回到当初，那些东西却始终难以留存。或许失去的必然性，才给了追忆存在的意义。

千载之前，向秀路过嵇康故居。那时寒风清冷，夕阳西沉。梧桐叶飞，笛声飘零。向秀提笔而作《思旧赋》，刚开了头便煞了尾。旧人已逝，往昔难寻，飘零黄叶，月落西楼。

文/王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