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冷风。
秋夜的冷风比西湖的水更冷。
高冠的心,也已冷。
冷如刀锋。
风神刀犹在石玉朝的手中紧握。
他五指紧紧握着这口名刀。
指节已发白。
刀锋冰冷。
刀柄也冰冷。
他的手掌就像是抓着一块冰一样难受。
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声,岂非也正如这柄刀。
他的心已渐渐沉了下去,但恨意却从他的胸中涌出。
风更冷,夜更深。
他的血却已渐渐热了起来。
他的双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高冠愕然站在月色下。
一具年轻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下。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实在太快,太诡奇。
银白色的月光,落进船舱的时候,忽然变成一种灰色的阴影。
那具年轻的尸体就僵硬的躺在这一片阴影里。
高冠的心,也埋入这一片阴影下。
夜已深。
寒月如水,冷风如刀。
月光打在身上,就像镀了一层白霜。
石玉朝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掌中的刀,俯下身子,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的衣襟拉起来,好像生怕他会冷。
但死人绝不会怕冷的。
这年轻人如果还活着,就算是冻死,石玉朝也绝不会管,如今他死了。
无论是谁对死人都反而会特别仁慈,因为每个人都会死,他死后,同样也希望别人对他仁慈。
高冠伫立着,他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阵伤感。
这种伤感,是对生的悲悯,对死的哀怜。
他已知道眼前这个被钉死在船舱种得年轻人地名字了。
“万点苍山翠,一剑向南飞。”
他忽然脱口道:“他是向南飞,点苍弟子!”
石玉朝点头:“不错!”
向南飞,这个名字近年已在江湖中逐渐响亮起来。
甚至可以说,这一代江湖中的年轻人,除了徐青、赵灵这两个名字外,绝没有任何人的锋芒能超过他。
“是谁杀了他?”
“是你!”
语声未落,忽然有人窜了起来。
就像一根黑色的箭。
飞快的射出。
高冠心神未定,陡见刀光一闪,石玉朝从地上跃起,手腕一翻,地上那柄风神刀,便已到了他的掌中。
他挥刀一砍,一阵疾风,迎面吹来。
高冠骇然,身影一拨,避开刀锋。
又见刀锋一转,疾风呼啸,风神刀斜劈高冠左颈。
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刀!
高冠大惊,一掠三丈,身子往后荡去。
他危急中避开这一刀,但胸前的空门大露。
食指忽然狞笑一声,长剑一抖,立即闪电般刺入了高冠的心脏。
“留下活口,我有话问他!”
但这一剑比毒蛇更毒!
这一剑,也绝对致命!
食指一击命中,拔出长剑。
鲜血飞溅而出,高冠应声倒下。
夜色更浓。
夜色深处忽然有人曼声长吟。
一阵清脆的铃声,被风吹来。
黑暗中一人骑着青驴,一人跨着白马,缓缓而来。
风中似带着酒香。
骑驴那人,脸色苍白,仿佛带着病容,但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服饰也极其华贵。
另一人腰悬长剑,身着银白狐裘,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石玉朝听了片刻,在暗夜中见了二人,忽然一笑,道:“原来是青龙会、白马堂的徐青、赵灵二位公子!”
他语气虽淡,但也听得出有些吃惊。
他身后数名弟子也是面沉如水,右掌中惧是把着剑柄,神色紧张。
面带病容的公子,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把着酒壶,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轻笑一声,赞道:“好酒!”
他骑青驴而来,携酒而行,一路饮酒放歌,路途颠簸,酒在杯中,竟然滴酒未漏,实为奇事!
众人皆惊奇不已,暗叹这年轻人的雅兴。
此刻月色如霜,照得湖面一片荧光。
风神刀经月色映射,亦泛起碧光。
他又喝了一杯,目光却盯着石玉朝掌中的风神刀,道:“好刀!”
石玉朝听他言论,眉头微皱,却不知徐青何意,只得苦笑。
徐青再举杯,目光转到食指手中的剑上,道:“好剑招!”
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光,显得豪气冲天,意气风发。
他身子虽弱,却好像对什么事都能领略欣赏,而且很有兴趣,所以他活得也很有趣。
而那骑白马的少年赵灵,却面寒如冰,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
面带病容的徐青跳下青驴,举着举杯,仰首望了一眼天边的星光,走向赵灵,微笑道:“如此好酒,如此好刀,如此好的剑招,你为什么不喝一杯?”
赵灵冷冷道:“我从不喝酒。”也跃下马背。
那白马神骏,双目如火,不愧是大宛名驹。
白马忽然扬蹄,嘶鸣一声,响彻云霄。
徐青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样的人,连一匹马也不如,简直比死人还无趣,我怎么会交到你这种朋友,唉!”
他一言至此,目光又自扫了一眼地上向南飞的尸身。
此刻的向南飞面上已全无半点血色,全身僵硬如铁,唯独一双眼睛却仍是睁开着,好像有无尽的冤屈与留恋。
徐青看了片刻,忽又道:“我这人可真倒霉,一生就交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已经死了却好像还活着,一个还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
赵灵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去理他。
徐青竟然又笑嘻嘻的端着酒杯,走到食指跟前,道:“我姓徐,叫徐青。”
“崆峒食指。”
食指接过酒杯,仰首饮尽。
徐青这个名字,但凡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听说过还不多。
武林三公子,点苍派弟子中的翘楚向南飞,青龙会的少主徐青,白马堂的公子赵灵,这三人同时闻名于江湖,皆以剑法成名,三人交情不浅,平日一起仗剑行侠,震惊岭南侠道,江湖人尽皆知。
食指饮尽杯中酒后,大笑道:“在下能与青龙少主举杯共饮,何其幸哉!”
徐青道:“你是崆峒弟子?你要与我喝酒?”
食指点头,道:“不错,公子的大名,在下仰慕已久,即便摆在面前的是一杯毒酒,我也绝不推辞!”
徐青却道:“你绝不是崆峒派的弟子,崆峒怎会出了这样的弟子?”
食指面色大变。
徐青冷冷道:“你是究竟是谁?”
食指长啸一声,扬袖拔剑,刷刷两剑,挥剑刺来!
他刚冲出三步,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苍白的脸突然变成一种可怕的死黑色。
他看着徐青,张开嘴,想说话,但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酒…酒中…有…毒…”
食指已经倒下。
在他倒下的时候,嘴角已有乌血沁了出来。
但他又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去抓石玉朝掌中的那口风神刀,嘶笑道:“好刀,好刀…”
笑声凄厉而悲伤。
他大笑着冲过去,冲到徐青跟前。
“你…你怎会知道我不是崆峒弟子?”
徐青笑了,指着他手中的剑。
食指身子一酥,栽倒在地。
天色更加阴沉,冷风如刀。
但他永远也不会觉得冷了。
石玉朝看着他倒下去,自己仿佛也将跌倒。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太惊人,太可怕!
月已偏西。
似被夜风吹走。
星光渐沉。
坠入云层深处。
湖面起了一阵浓雾。
在这样浓重的秋雾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这样奇诡莫测的江湖中还包藏了多少祸心?
无人知晓。
人们都在等待迷雾散去的时刻。
这一刻总会到来。
这一点却是明确的。
所以总有人愿意等待。
哪怕百花谢尽,枯叶变成泥水。
他们也愿意一直等下去。
那迷雾中又有飞鸟在振翅。
石玉朝看着那只飞鸟,就像在看他自己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他不是我崆峒派的弟子?”
石玉朝良久方才缓缓突出这一句话。
徐青张嘴欲言,忽然一个声音道:“不仅他知道,我也知道!”
众人转首,面色大变。
高冠居然还没有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