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住过的村子,北面是一条省道。我那时候就读的学校,是走读制的,每天需要沿着这条公路骑上二十多分钟,车来车往,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从不寂寞。
猖狂青春的乐趣,大多都在去学校的这条路上了。或者独自大声歌唱,或者和友人高谈阔论。我那时候最好的朋友,是隔壁村的老牛。他并不如其名,也并不姓牛,未见他力壮拔山兮,也未见他吃草挤奶兮,不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和哪个品种的牛相似,被人冠以老牛的诨号,反正我认识他第一天,他就被称为老牛了,现在我倒是几乎已经忘记他的本名了。
老牛那时候的坐骑,是一辆凤凰自行车,半旧,望月是老牛对它的雅称。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辆车给我的印象,或许是,它的怪异,比如哪里都会发出响声,就是车铃不会有声响,或许是,它的调皮,比如哪里都会很松动,就是车轮一点儿也不灵活。反正,它是一个有灵性的,调皮的自行车,每次夜骑,它都会在老牛的胯下发出愉快的声响。月亮下,两个小伙伴,一辆在老牛胯下喘息的自行车,或许是因为,吴牛望月而喘吧。对比而言,我的自行车,只是我的工具而已,载我上下学,并未有什么雅号,或者什么脾气,我现在已经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每次和老牛回家,沿途谈笑,分别的地方,都是在我村头的桥边,桥下一弯河水,这边是我家,那边是他村,桥下的河水,早就不如早年丰满,干瘪的稀稀拉拉的,倒是可以听见很多声响。老牛和我有时候也会在桥边再不舍的聊上几句。比如隔壁的小白兔今天和他说了哪几句话,再或者哪个他厌恶的老班被老婆搞的一脸的抓痕。
老牛给我的感觉,总是有着几分不同于这个年龄背景的天真,或者是淡淡的忧伤,或者是无邪的大笑,很少见他和我谈论过今天的习题有多么难,或者明天的月考怎么考。我知道他书桌里有王安忆和三毛,也听过他嘴里谈起过卡夫卡和村上春树。原谅我那时的迂,我不关心这些人是谁,在讲什么,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大学,他笑我世俗,我笑他痴癫。
有一次,他问我,你知道桥下的河流流向哪里么?我懒得回答他,我不想去思考这些不关乎我生死的大事,我只知道,这次老牛考试,又莫名的比我高了几个名次。不知道为什么,比他努力的我,就是收获不丰。
回忆里忘记了他之后有没有再次提起过关于这条河,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每天看书到很晚,可是考试还是会很差。
后来,好像是一个春天,记得校园里的海棠开的正是烂漫,那天,他骑着望月,对我说,我有个计划,很伟大,我想去河流的尽头看看,你说,它的尽头是不是大海啊?我已经收集了很多饮料瓶,我准备用它们扎一个船,到时候,只要可以负上我就可以,我计算过我的体重,和饮料瓶的体积,我只要收集够152个就可以了,不过一定也要有帆,我正在琢磨怎么利用不定的风向,到时候,我坐着船,一个人,去看看河流的尽头,是不是大海。
我暗笑他的天真,谁在乎这条水沟是不是会通向大海,哪怕它会被哪个大坝截断,或者在哪里干枯,与我何干。庆幸,月考这次我又进步了几个名次。算是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不敢说可以走个211,至少二本是没有问题了。
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大学。他考到了一个沿海的城市,录取通知出来后,就不见他人了,听说去了外地,至于是去流浪感受生活,还是去看海听风,我也就不知了,那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脑也很少碰,人和人的关系很容易,就断了联系。但,老牛还在我的脑海里生长着,那个天真的孩子,后来的好几年,每次我看到河,都会想起他那时候说过的话,河的尽头,是不是海。
后来,终于又有了联系,听说老牛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辗转轮回,几度生死,老牛又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偶尔给他电话,我都想问问他有么有记得去看河流的尽头,是不是海,有么有收集到足够的饮料瓶。
大学毕业后,自己忙活自己的事儿,死里逃生,找了个工作,安定下来。再见到老牛,已经是一次同学聚会上,才知道老牛早已经签了一家不死不活的单位,每天喝茶看报,才三十出头,头发已经微秃,谈吐间少了年少的轻狂,仿佛一直在畏惧什么,说话声音也变得弱弱的,走路也变的轻轻的,没有一点声响。他膝下一儿一女,名下房贷车贷。笑看儿女催人老,柴米相商累汝多。他最后惨惨的对我说。
聚会的地方,窗外就是一条护城河,我问他,你去看河流的尽头了么,是大海么。他楞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讪讪的说,别开这种玩笑了,年少时不懂事儿,现在睁眼闭眼就是房贷车贷,油价菜价大米价,你知道么,听说猪肉又要涨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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