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混进北京空军的

作者: 红安蔡铮 | 来源:发表于2018-06-22 08:54 被阅读19次

我入伍历尽了磨难。大家都说我会开枪杀人,会给我家和选派我入伍的武装部门负责人带来麻烦。我只得去对所有人发誓。首先我得向大哥发誓。我最瞧不起大哥,但他最会跟土皇帝周旋。我曾经不断鄙笑他对土皇帝的谄媚,老说他背驼是因为对土皇帝点头哈腰太多。现在我得求他去为我向土皇帝点头哈腰。为我丢掉铁饭碗他气坏了。他自己挣扎了十几年想捧上铁饭碗,不知求了多少人,不知请了多少客,还未转正,还只是个民办教师。我轻易得到铁饭碗却甩手丢了。他说现在要向前看。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将军。要成为将军,我得先学会驯服听话,曲己逢人。只有这样他才会动用他的关系来帮我。

那时镇上来了个新武装部长,姓邓。我很幸运。一年前他主管计划生育,我差点痛打他一顿。他到隔壁生了第四胎的宗寿家来逼他交罚款。他拍桌打椅,狂吼乱叫。宗寿在他面前吓得发抖,他老婆和孩子都吓得大哭。邓主任吼着,“我要把你捆起来,带到镇上关起来!给我根绳子!”没有绳子,他抓起把剪刀,把屋角一只箩筐上的绳子一刀剪断,直往外抽。如果他胆敢捆宗寿,我就会扑过去把他打翻在地!看着他,血如岩浆在我脑里碰撞。操他妈,谁给他这权力在人家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这么放肆!我只站在人堆中冷冷望着他。所有人都在求他。很奇怪,他不断地看我,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跳着,跺着脚,像电影里找不着共产党游击队而气急败坏的日本军官。吼了一阵,他没动手捆人。他使自己免遭一顿痛打,也为我留了一条后路。

邓部长对大哥说他得保证我入伍后不会开枪杀人。大哥说我已发誓要改弦更张。他就叫我带五十根竹子去见他。

大约八九岁时我搞了许多竹根和竹苗栽在门前。我想尽一切办法让竹子成活生长,有时拣些鸡屎撒在竹根边,放学路上憋着尿回家来尿到竹子上。我常趴到地上看那刚冒出来的小笋。每看到一根小笋冒出来我就喜得心里发颤。好多年竹子都只冒细小的竹笋。我高中毕业那年突然数百根粗大的竹笋一夜之间冒出来,爆满一园。夏天里竹荫清凉,我常端了椅子在竹园中或躺或坐,凉风从塘面吹过,秧鸡在塘边树丛中叫唤;冬天一园密密亮眼的翠绿,常有许多小鸟栖身竹中。我太爱这一园竹子了,从来就舍不得动它。偶尔他人相求,也不过砍一根两根,从没一下砍这么多。如今这个土皇帝要,我只得割肉。我得挑最大的竹子砍倒,刨光,捆成一捆。然后扛着给老邓送去。长长的一捆竹子有一百四五十斤,在上上下下、曲曲弯弯的山路上扛着走起来让人痛苦不堪。它磕磕绊绊,碰东撞西。几次我把它丢在地上,咬牙切齿踢它,过一会我又只得鼓起劲来把它扛起来。大哥说我得学着对管我的人屈膝讨好。他说老邓想让我给他送竹子,看我是不是成熟了。

我把竹子扛到镇上邓部长的宿舍门口放下,他正好在家。一见我他就哈哈笑着说:“你通过我的考试了!”他马上留我吃晚饭。从此他把送我到部队当自己的事来办。

太多人想参军,竞争非常激烈。武装部长要帮我入伍,我就略有优势,但他管不了体检。我很健壮,但还是担心体检出问题。全区两百多人只能走二十人;体检非常严格。六月份我感冒过一次,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二哥只得用粪车推我去村里看赤脚医生。我打了一针,第二天我就好了。那之后我常感到疲倦。

为参军我在家等了大半年。要是参军不成,我感到无路可走。为参军我日夜焦虑不安,老担心出问题。首先我得保证身体没问题。体检前我便去找个赤脚医生检查身体。他说我肺部可能有点炎症。为了保险,我便决定到县城去透视一下。要是有问题,我可先悄悄解决它。我不敢在镇上医院拍片,我怕万一有问题,他们会嚷得尽人皆知。

上县城得几块钱,大哥说你可以去卖点谷。

镇上只有一个粮食收购站。那儿的职员把卖粮的农民当猪当狗,把他们的谷当猪狗屎。他们老说谷湿了,谷湿了,然后压价。每年他们都发很多年终奖。卖粮是桩苦事。我怕去卖谷,可不得不去。一天中午过后我便和大哥一起推了两袋谷去卖。

到了收购站,已有许多人排着长队等着卖谷。烈日下无数的黑背油光发亮。卖谷的吵嚷着,叫骂着。收购站像个战场,尘土飞扬,让人没法喘气。烈日烤得人发痛。大哥说:“你想种田?看到了,哪个把你当人?要是你认识他们,谷都不用晒,队也不用排,你一来就收了,还给高价!”我们不认识他们,我们只得把谷袋卸下来,坐在上面,前面的动了,便拖着袋子跟进。

收谷的每人手持个带槽的长铁刀。他们将铁刀戳进谷袋,带出些谷。没人敢抱怨他们弄破谷袋。要是不马上把那捅口堵上,谷子会不断流出来。那个收谷的黑胖家伙挨近我时我有点紧张。大哥忙上去给他递烟。那胖子面无表情,接了烟随手夹到耳后。他耳后夹满了烟,看起来就像个变烟的魔术师。他将长刀捅进我的谷袋,抽出来,抓几粒塞到嘴里嚼嚼,“太湿了。”

我说:“我们晒了整整一天。”“你自己来看看。”他走到一张桌前,把几粒谷塞到个小机关里,转了几下,说水份太高。面对那机关,我不知如何分辨。大哥的也同样。大哥说:“看到了?我们昨天晒了一天,今天又晒了半天,泥巴也晒成石头。他说你湿了,你怎么办?你要卖谷,不卖就没钱。收购站只这一处。”我们只得撤出来。我很恼火。卖一百多斤谷,也不过十块钱。为种这谷花了多少时间且不说,为卖这点谷就得花我整整一天!我一天值多少钱?

我们只得推车去找地方晒谷。在中学操场上找到一块水泥地,我们把谷倒出来摊开,然后坐到操场边的墙根歇着。四五点钟时我们收起谷,把谷再推到收购站。那儿围的人更多,队更长,发我们只得重新排队。刚要轮到我们时,他们说下班时间到了。我后面还有很长的队。要是当天不能卖,我们就得把谷弄回去,明天再来。许多人都是等谷在下午的烈日下晒干了才往粮站送。天还亮着,这些狗日的却根本不管在烈日下把谷远道运来的可怜农民。我很恼火。我一手拎了一袋谷,走过去把谷放在磅上,对那个说我谷湿的家伙下令,“你得把我的谷收了!”他根本不理我,径直望办公室走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强抑愤怒,狠狠地说:“你今天得把我的谷收了!”他一手砍过来,挣脱我的手,“你算老几?”

我脑子里岩浆乱撞,我盯着他,狠狠地说:“你收还是不收?” “不收!”

岩浆迸发了。我当胸就给他一拳,“你个婊子养的!”他大叫一声,拿起长尖刀朝我刺来。我一把夺过那刀。他的好几个同行都拿着长刀吼叫着扑过来。我丢了长刀,退到没人的空地。几个围过来。我扎好架式,拳打脚踢,没人能挨近我。大哥扑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不让我向前。一个猴子摸样的家伙也丢了手中的刀,扎起个弓步架,显得很会武术的样子,挥拳踢腿打了几下空气,叫着,“你们都让开,让我来对付这个土包子!”他冲我勾着手指,“来呀,来呀,跑的是小人!”我忍不住要笑,叫大哥放手,“等我教训教训这猴子。”大哥吼叫着,“我得卖谷!别打了!我真不该要你来!你尽惹祸!”

卖谷的都欢呼起来。临村的好些人也过来拦我。哥推着我,我只得走开。

我在街边等大哥。好一会他才来。他大笑着,“你打了他们,我得赔礼道歉。他们都问这是哪个,敢打他们!说以后再也不收你的谷。我告诉他们你是哪个他们才啊啊明白。只有你敢打他们。他们以为自己是大爷。卖谷的都说打得好。这些狗日的就该打!他们根本不把你当人!明天你别来了,

我替你卖了。我得求他们。”他已把谷送到中学的一个老师家去放着了。

第二天大哥卖了谷,给了我钱。我就坐车到县人民医院去拍片子。

到了医院,我交了钱,拿了拍片的单子,然后到透视室门口去等。透视室的医生正跟另外一个医生在隔壁房里聊天。他聊哇聊,时时大笑。聊了半个多小时,好像没人等他。我只得站起来打断他,“医生,我要透视。”他很不耐烦地说:“急什么?等等!”过了一会,又来了个人。这家伙忙站起来跟他聊天,原来他们是熟人。他让他进去拍了片。一会他们出来,我想这回该我了。但那混账又跑到隔壁去接着聊天。我已等了一个多小时,那狗日的还没半点要给我透视的意思。我实在忍无可忍。我走到他面前,撕了透视单,把碎片丢在他脚下,低声说,“去你妈的!”

他转过来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也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说去你妈的!”“你骂我?”他跳起来,一把揪住我的手臂,“走!到拘留所去!你胆敢在这里拉屎!” 那个跟他聊天的年轻医生也跳起来,一把抓住我另外一只手。这医生很有力,抓的很紧。他们把我的手反别在背后,推着我,就像武警押着要执行死刑的犯人。我只得哈腰低头像个犯人,听他们推我走向大门。快到大门口,我大吼一声,“去你妈的!”突然扭身,挣脱双手,朝门口跑去。他们追我,大叫着,“抓住流氓!抓住流氓!”

没人应声来抓;走廊里大家都定住呆看。那个年轻的脚快,他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后衣襟。我回头一掌砍在他手上。 我的衬衣一下被撕下去大半边。我冲出医院。街道上满是泥巴。他们没跟出来。我跑到五十步外,对着他们大叫:“畜牲!来呀!来抓我!日你妈!没脸没皮的东西!把那白大褂脱了!你娘的就像大灰狗披着白羊皮!我要把你那羊皮剥了!让你显出狗形!你们只配吃屎!”那个透视的医生气得脸发紫。他叫着,“有本事走近点!

我要你进牢房!”我说:“狗儿,来呀,你能咬我的鸡巴?”我朝他们勾着小指。他们走下医院门口的台阶,我往后退几步。街上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土鳖,滚回去!别在城里拉屎拉尿!算你走运,要不你就在牢里了!”我叫着,“狗儿,你以为你是谁?来呀,我等你把我送拘留所!来呀!有种你来呀。”他们没有来,进去了。我只得放弃透视。

我们得体检两次。先是镇上的初检。接到体检通知我很激动,忙骑车往镇上赶去。我激动得心跳不止,为了平静下来,我买了瓶葡萄酒一气干了。体检时邓部长跟着我,寸步不离,比我还紧张,他生怕我出问题。当医生说我得心跳过速,血压过高,他愣了,眼都发直,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骑了一气车,喝了一瓶酒。医生不大相信,因为我脸未红,也没酒气,说喝酒了倒真会出这问题。老邓忙求情。医生说好,一个钟头后再查。老邓喜坏了,忙把我带到他房里,端来一大盘凉水要我喝。我喝完一盘,他又去厨房端来一盘。我一气喝了三盘。三盘水下去,再查,一切正常。老邓喜得满脸生花,说:“下次千万不能再喝酒了!”

正式体检那天娘煎了八只鸭蛋,下了一大碗面要我吃。一早起来吃这么多,吃得我翻胃。大哥说我必须多吃,把胃塞满。好多人都有肝大,肝大是医生用手摸出来的,吃多了,就摸不出来了。这次体检是县里大哥够不着的医生。体检到最后一关时,那个医生要在个表格上打个红叉或蓝叉。红叉即不合格。那把最后一关的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我一进那房就想跟他说我是大学毕业,这是我唯一的出路等等。可他根本没给我机会说话。他一脸正经严肃,只专心于检查身体。揉过我的肚子,他叫我穿上衣服,然后慢腾腾拿起钢笔。我一边穿裤子,一边盯着他的笔。我的脑子要炸。我的命运就在他的笔尖上,一个红叉我的全部希望就落空了!要是他画个红叉,我会狂叫一声,扑过去,把他打翻在地!只见他慢吞吞地用笔在那表格上划了个蓝勾。

我离家前老邓已把我当将军待了。他请我到他那儿去住,给我打饭,给我打洗脸洗脚水;我洗完他抢着倒水。他说本区有个兵在北京军区当了将军,他把帮他入伍的武装部长接到北京玩了一个星期,让他住在豪华宾馆里,每天派人开专车带着到处玩。部长从北京一回来就升了一级!说完,他就笑着问我:“你当了将军,不会忘了我吧?”我说:“是你救了我!我怎么会忘了你!你放心,我会让你感到荣耀的!”

他说:“我信你。好多人说你会犯法,我原来也担心。你犯法就会连累我。七里有个兵拿枪打死连长,送他入伍的人武部长就被撤了职。认识你后,我觉得你人不错。你打架也不都是你的错。你正直,勇敢,又有知识,是当将军的料。我们红安出的那些将军都跟你一样,好打抱不平,不怕死,身体好,人聪明。你比他们强,你有学问,现在当将军要有学问。你比他们更能成大事。”

县人武部向部队特别推荐了我,地区报纸还报道了我“投笔从戎”的事。我离家入伍前大哥请所有帮我入伍的到家里来大吃一餐。我在部队新兵连受那傻逼班长折磨时哥来信说镇上的医生为我没请他们很生气,说没有他们,我连初选都通不过。大哥只好说等我当了官回家时再请他们。

(摘自回忆录《证明活着》)

相关文章

  • 我是如何混进北京空军的

    我入伍历尽了磨难。大家都说我会开枪杀人,会给我家和选派我入伍的武装部门负责人带来麻烦。我只得去对所有人发誓。首先我...

  •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完结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预告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一)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二)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

  •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十一)

    往期文章: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预告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一)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二) 看姐如何...

  •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九)

    往期文章: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预告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一)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二) 看姐如何...

  •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十)

    往期文章: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预告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一)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二) 看姐如何...

  •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十二)

    往期文章: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预告篇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一) 看姐如何混进世界五百强(二) 看姐如何...

  • 蒲荣祥,曾任空10军政委、空军后勤部政委、北京军区空军政委。1988年被授予空军少将军衔。1999年晋升为空军中将...

  • 空军

    空军,空军,并不英俊。因为这里的空军,不是海陆空的空军,而是钓鱼的空军。 什么是钓鱼空军? ...

  • 《米娅快跑》米娅混进QT、应试技巧

    《米娅快跑》是一本职场小说,主要讲了一个北大毕业生混进500强外企QT的职场故事。以自传的形式描述了自己如何混进Q...

  • 我是如何留在北京的

    偶尔一蜗居很久的我,在放假期间也会和朋友们出去的,一是能放松一下心情看看外面的世界,二是扩充自己的朋友圈,让生...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是如何混进北京空军的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gihy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