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消云散

第一章：衰与烦

（五）

阿举在父亲店里呆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便忍不住准备离开了，因为父亲店里的空调开得比较冷，现在又已经是秋天，坐久了全身打冷颤；而父亲貌似已经习惯了每天关着门吹空调的日子，因为他的店在马路旁边，平时气温会比较高，灰尘也比较多，为了让他店里的进口音响产品保持干净，所以只能尽量关着门开着空调。阿举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这时父亲叫住了阿举，并且走到店里橱窗准备拿点东西。

“这几包烟拿去！”父亲拿了几包蓝盒555递给了阿举。

阿举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就接过父亲的烟。本来阿举不怎么喜欢抽555，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即使有人递给他最讨厌的好日子香烟，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父亲还跟随着到了店门口，看着自己的儿子准备离去，他应该也明白一年也没几次机会见到儿子，难得见一面那就多看几眼吧！

“行了，你回店里吧！拜拜！”阿举骑上了电动车，开动前也不忘再跟父亲道个别。

父亲对阿举点了点头便一瘸一瘸地走回店里，其实阿举的父亲前不久因为血压太高在店里晕了过去，最后自己醒了过来叫朋友带去看了医生，然后左脚也受到牵连暂时没法活动。这事一直过了好长时间后阿举家里才知道。医生再三叮嘱父亲以后生活饮食要多注意，要记得定时吃药，不然是很危险的，分分钟可能爆血管。但是父亲貌似并不见得很害怕，因为烟还是抽得挺多。也是因为这样阿举的姑伯亲戚也叫阿举这段时间多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多关心一下，毕竟他始终还是自己的父亲。

两天过后，阿举便又来到父亲的店里拜访，一进店看着父亲还是一瘸一瘸地走着，看来左脚还是没恢复。

“脚好点了吗？”阿举带着不怎么自然的语气慰问着。

“好点了，呵呵！”父亲听到儿子的慰问略有点开心，叼着烟微笑着，眼睛眯起来把鱼尾纹压得特别明显，也不知道是被嘴里的烟熏得受不了还是笑得高兴。

“药有记得吃吧？”

“有，每天都有吃，呵呵！”说完父亲又给儿子递了烟。

其实阿举的亲戚经常建议阿举每年节日的时候可以买几条烟去送给父亲，但是阿举怎么也做不出这个事，不是因为没钱，而是阿举就是那种不喜欢拿送礼跟别人打交道的性格，更何况那是自己的父亲，而且即使父亲再喜欢抽烟，阿举也还算明白抽烟不是好事，送烟岂不是害了自己的父亲吗？

“举啊，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去深圳跑一单生意，但是我现在这个脚变成这样，需要有人帮忙搬下东西。”父亲突然间的请求让阿举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个周末啊。”阿举思索了一会儿，“行，有空。”这个时候阿举就算不喜欢也得答应，毕竟父亲确实行动不方便，而阿举之所以答应起来显得有点顾虑也是有原因的。

早几年阿举还在广州的时候，父亲偶尔也会上广州，给一些入住新居的老乡客户安装家庭影院，顺便就约阿举出来跟那些客户见面吃饭，因为那些客户也都算是成功人士，在广州买车买房，父亲也希望儿子能够跟他们多联系多学习，但阿举当时却总觉得跟他们不是在同一个世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还在找工作的阿举正去一家公司面试结束，刚出公司门口便接到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同同的电话，结果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是阿举这辈子从来无法想象的噩耗。

“我…我刚刚把孩子给打了~~呜~~呜呜~”同同说完便一直哭泣着，那哭声阿举至今还是无法忘记，是多么绝望跟无助，而阿举那时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说什么？你怎么有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阿举这个时候也开始有点崩溃，不知道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打了。”

“我今天早上有给你打了电话，还记得吗？然后你还在睡觉，接了电话说话又迷迷糊糊地。”

阿举这时候才想起早上同同确实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由于他昨晚又是上网熬到很晚才睡，早上还活在梦乡里，那时候找工作老是失败的阿举已经变得颓废，跟现在的他一样日夜颠倒，应该说从在广州开始便养成了这个坏习惯。而当同同早上给他打了那通电话之后，便更加绝望了，假如小孩生下来，阿举是否能够承担这个责任，阿举现在甚至连给她打胎的钱都拿不出来。绝望，悲伤，无助等各种负面情感直奔同同心坎上。

“早上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孩子生下来有风险，因为有吃了药，孩子…很大可能性会出问题，呜~~呜~~”

阿举这才明白一切都是他所酿成的悲剧！这一切痛苦本来都应该由他来承担，而现在承担着无法估量的痛苦的却是同同，他现在慢慢恢复了理智，恨不得赶紧飞奔到同同面前。

“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过去找你！”

“不用了，呜呜~~~”说完同同便挂了电话。

“喂！喂！”阿举此时此刻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正在这个时候，阿举的手机再次响起，拿起一看，是父亲打过来的，阿举犹豫了一会儿，不想接，又感觉不得不接。

“喂，爸，怎么了？”阿举尽量遏制住自己的情感。

“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在越秀区丽都美景这边，你坐车过来。”

这个时候阿举非常想拒绝父亲的邀请，但是拒绝了又能怎样呢？他又不清楚同同现在在哪里，或许在家里面，但是同同的母亲还不一定知道这件事，这样贸然过去真的好吗？而且阿举也知道父亲是去给那些客户安装家庭影院来着，或许多认识一些成功人士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就业的机会也说不定，因为他真的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阿举找了个公车站搭上了公车前往父亲所在的位置，在车上阿举脑海里都是不断重复同同刚刚电话里的话语，哭声，他无法想象就在前不久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当年阿举24岁，同同26岁，大家都还无法面对这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很快阿举便到了目的地见到了父亲，父亲那个时候还比较身强力壮，很多工作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毕竟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两单大生意，即使再辛苦，父亲也都显得挺开心的。父亲带着阿举进了这个看上去挺高档的小区，坐了几层电梯，便来到了客户家里面。

一进门便发现里面还是挺凌乱的，毕竟刚装修完，客厅摆满了父亲带过来的家庭影院套装，还没安装完毕。

“老师傅，这是你儿子啊？”其中有一个男的看到两父子进来打了招呼。

“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阿举，以后请多多关照！”

阿举向在场各位点了点头，勉强地露出僵硬的微笑。

“这位是贤世哥，这位是俊生哥，这位是群辉哥…”父亲给阿举一一介绍在场的各位长辈，而阿举这个时候根本就心不在焉，估计就算他尽量掩饰，别人也看得出他这个时候貌似心情欠佳。

“举啊，这几位都是以前从揭阳来广州发展，现在生意都做得不错，特别是那位贤世哥他今年才29岁，你得多向人家学习啊！”阿举继续强笑着，坐在角落里只是恨不得这场应酬尽快结束。

说完父亲便继续忙着安装家庭影院去了，父亲一边安装，那些客户就在旁边一边问这问那的，虽然父亲生意一直做得一般，但是他这方面技术一流是众所周知的，很多音响发烧友都喜欢找他去帮忙调试设备；而能找得上父亲去调试跟安装这些设备的，九成九都是经济上比较富裕的，剩下的就是一些KTV场所了。

阿举心里想着：也许父亲就是因为有这么一门技术，才能受到别人的尊重吧！而自己又有什么能拿出来换回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呢？

很快父亲便把家庭影院给安装完毕了，这个时候客户拿出了几瓶红酒准备庆祝一下，大家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着父亲测试着家庭影院，同时也是为了看看这二十多万一套的家庭影院是不是真的值这个价。

阿举由于心情不好，酒便喝得比较猛，但是平时酒量一般的阿举这个时候却喝得再多也不见得头晕，还是很清醒，他心里好想跟在场的各位说：“我有事先走了。”同时心里也一直指责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喝红酒，这个时候同同在哪里，她还在哭吗？有没有安全回到家？阿举始终没有办法跟父亲说出实情，不知道这场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由于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父亲也坐不上车回揭阳了，客户便给父亲安排了酒店，阿举自然也随着父亲去酒店过夜，因为那里离阿举住的地方也挺远。大家忙活了一天，也都挺累，阿举并没有失眠，因为他知道只有赶紧睡着时间才过得快一些，明天可以早点去找同同。

第二天早晨，其中一位客户贤世哥来酒店找父亲，准备待会一起去吃早餐，贤世哥是揭阳炮台人，长得挺帅，有点像香港演员汤镇业，靠布业发家，身穿名牌POLO衫跟西裤，老板休闲装标配，昨晚就是给他刚入住的新家安装家庭影院。阿举那个时候并不太喜欢生意人的口吻，总觉得他们说话虽然挺干净利落，但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阿举总觉得搭不上嘴，无法与之交流，这叫阿举如何向他们学习取经呢？

“前不久在店里拿的新显示器还可以吧？”因为父亲那个时候店里都会回收一些二手显示器，刚好阿举前段时间显示器坏了，便从父亲店里拿了一个上广州更换。

“恩，还不错。”阿举继续心不在焉的回答。

“过段时间我再去拿个笔记本电脑来给你。”父亲这一句话让阿举感到有点惊讶，父子两对望了一会儿，阿举总觉得父亲的眼神跟笑脸有点虚。

“你看你父亲多疼你啊，呵呵！”贤世哥笑着对阿举说道，“你父亲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可以看得出他真的对你感到挺骄傲的！你也要好好对你父亲，知道吗？”

阿举点了点头，但总感觉父亲刚刚的所说所为只是故意在贤世哥面前有所表现，因为他也希望客户能够对他印象好一些，以后才会多介绍生意给他，而他的客户知不知道父亲平时的生活情况还是另一回事，阿举无法确定。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从此以后便再也听不到父亲说起笔记本电脑的事情了。

“贤世啊，我这儿子有点太过老实，所以希望以后能够跟你们多交往联系学习学习。”

“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自己人，别太客气！呵呵！”

“他现在也还一直在找工作，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可以让他试试看。”

“哦，这样啊，你是读什么专业的？”

“额~~~平面设计。”阿举答道，其实每次人家问他读什么专业的，他都回答起来挺吃力，因为大学期间他根本没学到什么专业知识，只能说他会的现在社会上很多同行都会，都是一些很基础的东西。如果要说他比较在行的，那就只是画漫画而已，但是漫画当时在国内并不吃香。

“行！下午带你们去我朋友一家公司看看，咱们先去吃饭吧！走！”贤世哥的爽快让阿举感到受宠若惊，而阿举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份工作来稳定自己的生活，同时让同同感到放心。

饭后贤世哥便带着他们父子两来到朋友开的设计包装公司，公司设在贤世哥布业店同一个批发市场里面，主要也是给这些批发店设置标签包装海报之类的产品，看上去还挺适合阿举的专业。大概进去熟悉下环境互相介绍之后，阿举便以回去考虑一下为借口希望尽早结束这次痛苦又漫长的应酬。

今天从上午到现在，阿举没少抽过烟，一直抽着父亲跟客户的中华烟，虽然中华烟不便宜，但是这个时候阿举抽什么烟都显得一般，而阿举当时也不好意思主动给人家递自己的烟了，毕竟怕被人笑话。虽说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无论如何还是也得给人家递下烟，会让人家觉得自己懂得礼尚往来，不是自私到只抽别人的烟，但阿举就是没办法拿出身上的软经典抽出压得有点皱弯的香烟递给人家，所以就安慰自己别人应该不会介意那么多。

时间也不早了，父亲也要赶着坐车回揭阳，阿举跟父亲还有贤世哥道了别便赶紧坐公车前往同同家。同同家住番禺，离越秀区就更远了，坐公车就需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而且这个时候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塞车厉害，到了番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那就这么定了，这个周六早上你过来，然后一起上深圳。”父亲用以往很少看到的严肃表情说着。

父亲的约定让阿举从回忆中醒来，看着父亲的脸色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他不知道这次又是去见哪个客户，是什么大人物；也许是机会，也许是转折点，也许啥都不是，其实看得出父亲并不是很想对儿子发出这样的请求，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走路不方便的一天，很明显这次又是一单不小的生意，阿举只能带着一种体验人生的心态去面对这次旅行了，而父亲现在走路不方便真的没问题吗？究竟待会阿举需要帮忙做什么，到时需要怎么照顾好父亲，阿举不得而知，但从父亲的表情看来这次的任务看来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