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呀茉莉花

   

茉莉花呀茉莉花

             

小姑喊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上山采茉莉花儿？读小学四年级的我乐滋滋地答应着往外跑，推开奶奶家的老门，好像跳入孙悟空被太上老君投入的炼丹炉，腾腾热焰舔着我，瞬间被烤熟……

小姑是我的大玩伴，只比我大8岁。她袅袅婷婷的挎着篮子朝村子的东头走，我跟在后面东张西望。这里我第一次来，果实快要熟了的龙眼树栽满山边。小姑停在一片低矮植物前，告诉我，这是茉莉花儿，把盛开的花儿摘下来，回去晒干卖给茶厂做茉莉花茶用。她采一朵给我闻，问我是不是很香？果然是一种特别幽香的味道啊！我好奇地嗅了又嗅……花做茶用？多好玩啊！茶又会是什么味道啊？小姑像蜜蜂采蜜，轻轻一点小小的白花就落入篮中。每天下午院子里晒着一大片小小的雪一样的白花，空气都变得好闻了。暑假末我坐火车从福州回北，车厢音箱里的福建歌唱家一路翻来覆去地深情咏叹“茉莉花呀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又白又香人人夸”！足足唱了俩个白天，我不记住都不行，时至中年我还记得这首歌儿。

茉莉花茶又是什么味道？谜底很快解开了。父亲回内蒙后老家寄来一筒茉莉花茶，泡好后我偷尝了一口，微苦，清雅的香，茉莉花儿在茶叶里是干涩的，开水一冲浮在水上冉冉地开了，变成滋润的花瓣了，而且还是完整的一朵在热气中旋转盛开着，就像我盛夏在山坡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家里每每来客人，必定请出茉莉花茶，客人喝了总是托父亲买茉莉花茶……后来母亲机关的人也来托买，父亲就托家里的亲人寄来茶，机关里的职工纷至沓来……我的同学有几个是我妈同一机关的同事的孩子，因此都知道我家有整个城市都买不到的茉莉花茶，表情大为羡慕，我也因此很得意。

久不喝茉莉花茶了。 足足二十多年。

一个离家的人忙于生活是根本没有心情想起茉莉花茶的。因为身体原因，我变成一个根本不能喝绿茶的人。

前几天因为朋友桐的介绍，于一位茶道中人相识。她谈到武夷山茶的时候，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对来自闽的话题总是很敏感，一问而得知她是福建人，老家在武夷山那里。她是多年精深茶道的专家了。因为她的推荐之一有茉莉花茶，几天后网上寄来的茉莉花茶到了，冲泡之后，我看见了熟悉的颜色，看见了熟悉的茉莉花瓣升起……我喝了一小口，我一下子愣住了，出来二十多年，各种场合也喝过茶，品牌都很响亮，我喝得都是无动于衷；唯有今天，我的口舌惊喜地告诉我：“这个味道是我多年前的故人！”童年记忆和少年记忆睡了多年被惊醒！我可以踩着时光隧道奔跑过去找我当年的奶奶、我的父亲，我的小姑吗？我热泪盈眶！我一次又一次冲泡，我闻不到茶香，我只看茶叶在水中的深邃飘扬……是这样的浅淡微黄的颜色，越来越沉，味道到第五次才淡下去。做了茶的茉莉花，原来是有两次生命的呀！她保留了生命盛年的清香，在遇到知己时再度开放。这多么奇妙啊！

当年寄茉莉茶的慈爱祖母不在了，当年采摘茉莉的窈窕小姑已经年过半百了，当年热火朝天豪情万丈，忙着给同事们分茉莉茶的父亲已经84岁失忆失智，当年对茉莉花充满遐想而诗意满怀的少年我，已经因病完全不能再喝茉莉花茶第二次〔被医生严禁〕。

可是我怎么能够忘记茉莉花茶？她绽放在我生命血脉渊源的来处！她的芬芳中透着苦味，苦味中蕴含芬芳，就像这44年的日子！茉莉花茶的味道袅袅的，蒸腾的，从茶杯里升起，摇曳着特别的，热热的，湿湿的，汹涌的……载着四十多年中许许多多的人和故事，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回旋往复在我的生命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2016.11.28-29

茉莉花呀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