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靖童和麦子的《幻月》——少年之思考

窦靖童和麦子的《幻月》——少年之思考

有专门的国际短片电影节，电影时长不能超过十五分钟。旅德摄影师王小慧的《破碎的月亮》就是这样一部获过奖的短片。而窦靖童的《幻月》十几分钟的唱演，现场还原电影的拍摄手法。其实验性和完成度，都有可以和《破碎的月亮》媲美之处。而且，这两部的作品的主题，像一对锦心素手而成的盘扣，巧妙应和，两个在不同年代产生的作品，同样用月亮的意向表达生命的幻灭与挣扎，更难能可贵的是，《幻月》还表达了一种与人生和解的安然若素。

《幻乐之城》这档综艺节目，不是一般的冒险，仅从网络视频上看，就可以看出耗资不菲和现场完成的难度。这不是纯粹的舞台剧，而是通过人物在不同场景的穿越，灯光，音乐来完成类似电影的蒙太奇式的剪辑。而作品本身，力求悲剧式的美，像尼采盛赞的酒神艺术。

曾以为会很小众的《朗读者》，如静静停靠在欢歌笑语，肆虐放纵的篝火晚会旁，一个清清婉婉的小湖，才子仙女在湖边低吟浅唱，却引来无数水仙花一样的粉丝竞相折腰，望向水中久已被忘却的自己。而无赛制，无戏谑，无引爆血液炸点的《幻乐之城》，如邃深暗空中一簇簇坠落的流星雨，带着天空梦幻般的呼吸降临，屏住我们的气息，才听得见流星撕裂夜空的声音，好像怡红院的晴雯，貌似在毁灭，却是裂帛之音的诞生。

这么实验性的制作，以综艺的形式出现，必须要在实验性之外找到激发观众兴趣的看点。显然，这档节目在开播前得以广为人知的原因，是王菲的参加——一个在演唱会上都不愿多说两句话的女子，在各类访谈中让主持人头痛的女子。就如刘嘉玲说她第一次看到王菲，素颜，抽烟，慵慵懒懒，神色默然地一出现，所有刚围绕在她身边的香港记者全都一拥而上，拍照，问话，也不论这个女子有无回应，兀自狂欢，确是个奇特的场景，也使她决心要和这个奇特的女子成为朋友。所以，无论这是个什么节目，沉默的王菲参加需要喋喋不休的综艺，本身就是爆点。而王菲在这个节目里，话并不少。和从前酷酷的她相比，如今的她温暖，家常，爱笑，像一个恋爱中幸福的小女人，像一个和女儿们情同姐妹的母亲，岁月对她的回馈如此丰厚，令人心驰神往。

在窦靖童表演完这个节目后，王菲热泪盈眶，径直奔到台上与女儿们相拥，盛赞女儿演绎了《幻乐之城》开播来最点题的作品。语速和平常母亲一样热切啰嗦，甚至不顾主持人的插入，一定要讲完自己要讲的话，这哪里还是我们印象中惜字如金的王菲。不过大家爱看这一幕，原来女神亦凡人——“炫娃狂魔”。

盛名总是双刃剑，这部由窦靖童主演，麦子导演的作品本身的实验性，艺术性，也因为王菲被注意的同时，也极易被王菲的盛名掩盖，就像表演完后，就有人窃窃私语，“看懂了吗。跟这部优秀的作品相比，似乎无论是现场还是网络的观众，大家更津津乐道的是王菲的喋喋不休。

没有盛名之下的王菲，和讨人喜欢的窦靖童，没有世人对才华的倾慕，很难想象导演敢在一个综艺节目中导演这么一个深邃的短片，一个其实需要时间体会的作品。这部短片的导演麦子和窦靖童是好朋友，两人如此年轻，令人产生“后生可畏”的感叹与惊喜。不能否认王菲的赞叹有对女儿的深情，但更不能否认这部短片本身的价值和优秀。

导演后来介绍短片的创意来自“猴子捞月”的典故，无独有偶，这也是王小慧《破碎的月亮》的创意来源。这个故事如此广为人知，小时候老师教育我们猴子很愚蠢，对于虚幻不实的东西徒然消耗。长大后这个故事似乎有了更深的涵义，我们试图用刺激，狂欢，照片，文字种种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而如果存在不具备永恒和持续的意义，那水中之月，又怎么能说它不存在？但若是存在就是水中之月的话，难道永恒只是我们对着钻石发出的癔语。生命像一片片落叶飘向土地，渐渐消隐，或者我们以为记忆可以是个永久保存的匣子，若记忆代表永恒，在水中的月亮，岂不就是永恒？窦靖童在开始的一段rap介绍“猴子捞月”的故事，有一句词“虚妄若真相”

这其实是人类一直关注的话题，涉及生命本身的涵义与解脱，却又是人试图逃避的话题，这话题需要人一层一层地接受蜕皮之痛后的重生之乐，过程往往令人不堪忍受。在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触犯众神遭遇惩罚，他日日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巨石太重，推上去又滚下来，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这如同猴子一遍遍在水中打捞的月亮，也如同我们一日日重复的生活。这个短片里，每次都以带着猴子面具的窦靖童在电脑前，从一遍遍“Game Over”开始,一遍遍重启梦境。

窦靖童和麦子的《幻月》——少年之思考

窦靖童在这部短片里并不需要表演，做自己就行。这是个奇怪的孩童，生活在母亲的巨大光环之下，怡然自处，彬彬有礼。她纹身却不叛逆，她桀骜地做自己的音乐，开心地交自己的朋友，能享富贵，也能为盒饭的米饭之香而陶醉，能玩最酷的摇滚乐，也能在父亲节恭恭敬敬地给继父端茶鞠躬。家世、天分和教养混合出一个娱乐圈少见的巨星雏形，从现在看，她的成就似乎不会比她母亲差。

黑色无袖的短T，阔肥随意的棉布裤，留到耳下的长发，下颚的纹身已经了无痕迹，她和她母亲都有种随意的气质，而王菲的随意更有女人的慵懒，窦靖童的随意中散发少年老成的心意祥和。

短片开始是一幕游戏画面，猴子和蒙面的武士在一轮明月笼罩下比剑，“Game Over”，关掉电脑，面具箍在头顶的窦靖童，好像从一个疲惫的梦境醒来，声音暗沉，不知跟谁打电话“喂，你在吗？我来找你”。喝水，擦嘴，走过一排洗衣机，脱下外套放进一台洗衣机，电路突然出现问题，灯光一闪一闪，所有洗衣机的镜面上都出现了窦靖童好奇的姿态，唯独窦靖童面对的这台黑暗，她好奇地爬进洗衣桶，好深好长，好像一个孩子在出生的前夕，茫然又好奇地钻向生命的另一个出口。

在幽绿的欧式宫廷背景下，窦靖童从硕大的洗衣机桶里钻出来，以一个逆光剪影的姿态，昏暗不明地打量。

然后像在浑噩中初醒的少年，朝一片黑暗中从立的白色矩形框走去，瞬间变成全黑，聚光灯打在她和她背后出现的一个提剑蒙面人身上。在矩形框里穿梭，彼此在肃然前行中暗暗窥视，终于，转身，蒙面人的剑砍下来，窦靖童用双臂护住头部，荧屏上出现“Game Over”。这一块，在后面导演麦子介绍创意的时候，谈到这是窦靖童跟她谈的一个经常出现的梦影——一个跟踪她的蒙面人。应该来说，蒙面的人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恐惧，无论现世如何丰足，人的意识之下总有一座深藏的冰山，贮存恐惧和恐惧引发的贪嗔痴。

巨石又回到山底，电脑关机，打电话，去洗衣房，在如酒吧的灼红灯光下，洗衣机的镜面鬼魅般明艳煞白。窦靖童奇怪地看看这个场景，毅然向一扇门走去。进门后，白色线条在春天般的青绿中，渐渐延展，隐没，好像在列车上的我们，看见风景快速向我们绽放和消失。窦靖童在这段春天的隧道里，唱了一段介绍“猴子捞月”的rap，关键词——“虚妄若真相”

出了隧道，进入满是窦靖童的空间，有的在弹吉他，有的在吃苹果，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咬手指，有的捂住耳朵伫立，有的在捶足顿胸。窦靖童唱着“我站在那梦里望月光”在“窦靖童们”里穿梭，突然从黑暗里拿出一把剑，刺向黑暗中的尾随蒙面武士，一击而中。顷刻，所有的窦靖童变成一模一样的郎朗少年，开心和悦，一起点头，微微鞠躬，拍掌。这一次重启的梦境，窦靖童战胜了恐惧。

接着窦靖童的特写出现在月光下巨大的窗外，窗格将月光切割成块状，横置在漆黑的屋里，像被人弃置的奶酪，表达悠远的过去。战胜第一个恐惧的窦靖童抑制不住好奇，打开黑屋之门。门与窦靖童身影的渺小和巨大的窗不成比例地辉映，好奇而无畏的少年，渐渐往自己最深处走去，走进屏幕上那苍远之门。

屋里满是面目可疑，性别不明的人物，戴着面具张牙舞爪地向窦靖童围过来。有点害怕的窦靖童打电话向朋友求助，电话掉线，群魔般扭动的臂膀一起盖向窦靖童，在臂掌丛林之中，窦靖童消失，只留下月光，再一次“Game Over”

窦靖童和麦子的《幻月》——少年之思考

又重启时，洗衣房的灯光变成灰蓝色，洗衣机的镜面出现像底片过度曝光后的红白色，梦幻般杂绕旋扭。窦靖童再次走进那扇门，走到一块悬吊的电视荧屏后面。荧屏上窦靖童的特写渐渐拉远，她坐在剧院里，狐疑地打量周围的人群，周围都是看戏的人，各自安静，目中无人。如在这信息汹涌不息的年代，人将灵魂置放在剧烈而不明所以的潮水之中，封闭自我的知觉，麻木地孤独。

再次进入上次面目不清的人群之中，面具已经摘下，性别业已分明，魔性变成轻歌曼舞。在窦靖童一首关于爱与生长的英文歌中，明月当空，舞者在巨大如波纹的月影里轻盈而深情地摇曳，片片如雪花般的羽毛徐徐降落，洒落一地，美轮美奂。歌中唱到：我怎能落入这样的痛苦境地，我若是月亮你就是天鹅绒般的天空

在呢喃如自语的歌声中，镜头渐渐拉远，出现独自坐在长椅上的窦靖童的背影，面向舞台上这一幕正在上演的歌舞剧。

镜头接着拉远，唱歌的窦靖童和看戏的窦靖童飘到巨大的落地窗之外，窗内，坐着刚打完游戏的窦靖童。

镜头渐渐拉回舞台，最后回到独坐长椅的窦靖童身上，拿起面具，在歌声“我会继续守护着，你那无尽的开放，我的爱，为我保留一切。”中，穿过长长的洗衣桶后，洗衣桶的镜面上出现了没有信号的杂色。回到电脑前打电话“你在吗，我来找你，好，我在这里等你”，面前数个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是月亮，最后，草书的毛笔字“完”在最大的月亮开放。

第一次“Game Over”是面对恐惧，第二次是战胜恐惧，第三次是面对各种欲望，欲望如水中的月亮，我们误以为得到会是满足，却不知虚妄如何抵达圆满。与王小慧《破碎的月亮》的立意不同，这部影片不光表达了欲望的虚妄，也给出了创作者认为可以抵达圆满的路途。

在影片最后，窦靖童静静地看着每一个月亮，如她在歌中所唱——我保护“我”无尽的绽放。，佛说洞察人生无常才能真正面对，尼采也说了知人生是悲剧才能笑着拥抱，作为保护者的我坐在屏幕前清醒自知。我面对无数个如水中月的“我”，直面欲望，不争不怒不躲，用爱拥抱无尽的绽放，这应该是创作者要表达的，容纳欲望，而又不在欲望中迷失真我的方式。

如此深刻的命题，如此抽象唯美的表达，对于只有二十出头的导演麦子和演员窦靖童，谈何不易。我们说有的人天生就老了，好像张爱玲提笔就能写尽沧海桑田。而她俩的“老”不是衰败蒙昧的腐败之老，而是如少年般明亮的智慧之老。

为一个只有十几分钟的短片写这么长的影评，确实深深为这群少年感动。愿她们的才华和睿智不在盛名的娱乐之下淹没，愿她们在青葱岁月中继续成长。无论我们怎样感叹红尘的浮躁，依然有像《幻乐之城》这样的节目出现，有《幻月》式的表演，他们以新媒体广袤汹涌的方式推进思考，愿我们也不负创作者的本怀，找到自己，是每个人在这场人生的任务，直至“Game Over”。

作者：夏花灼灼秋叶粼粼（美篇名：夏花秋叶，系美篇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