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州纪事(28):一只螳螂

作者: 作家苦旅 | 来源:发表于2018-08-24 10:48 被阅读12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俗语几时流传开的,我忘记了,或者说我从不知道。我只记得螳螂,蝉,黄雀我都见过,最早是在爷爷家山湾里的树上,或者说农人的谈话里,爷爷说他捉过蝉,捕过鸟,逮过王八,奶奶说地里干活路时要穿筒靴,把腿护住,刀螂可厉害了,有次不小心碰到,被咬得"青疼",我并不知道"青疼"是怎样的疼,只知道那冷不丁地一下,会叫人"青吆喝"地喊疼,和猪被屠宰前一样,有些如看戏般不真实,但疼却是真的。

    等年岁稍长,我知道那时爷爷说的很有考究,也颇为形象地说出了与农民息息相关的动物的特征,刀螂是螳螂的别称,因为他有颇具杀伤力的攻击武器"刀"而得名,蝉也叫知了,"知了知了"的拟声词被赋予了"禅"意,便有了大彻大悟之感,而麻雀被叫作"雀(qio)儿",和孩童的生殖器一样,这可能要回溯到人类对鸟的崇拜才说的清。此外,"捉"一般用手即可,"捕"则一般要借助外物,比如竹篓之类,鲁迅先生曾在作品里写过的"捕鸟"片段就借助了外物,甚至还用到诱敌深入的稻谷,这里不为夸赞谁的捕捉技术,只为说明螳螂是种我很小便知道,却忌惮的昆虫。而我最近又发现了它,它就在我而今住所的窗帘上。

    "一只螳螂",它就在那里,这个想法让我想起了丁西林的《一只马蜂》,这只马蜂可谓功劳不小,是戏剧里两个搞地下情的情侣为蒙骗男方母亲而编造出来的昆虫,那手不是打在马蜂上,而是抚摸在爱人的手背上。而我今天看到的螳螂却是实际存在的,它就在我家的窗帘上,前几天它还攀附在纱窗上,我本以为它在户外,便随了它,结果隔日大雨,急雨,暴雨,混杂而来,狂风也乍作,我更是忘了消失的无踪迹的它,直待它昨晚出现在窗帘上。

    粉红色的底色上多了一处深褐色的斑点,很是碍眼,当然,我并没有像伍尔夫一样去猜想墙上的斑点,我几乎确定了它的身份,就是螳螂,从手机的后置放大镜头观看,仍是螳螂,只是它换了肤色,不是青色,而不是褐色,于是那种恐惧感加深了,我想起了奶奶说的"青疼","青"怕不是指淤积了不通的血液,又想起,姜还是老的辣,于是我不敢再靠近,把被子挪到离它最远的位置,开灯而眠,甚至期待眼前的螳螂变作青色状。

    我渴望光,我便认为它也是怕光的,我这样安慰自己,蟑螂怕光,蝙蝠怕光,这些我都尝试过,所以我想借助光震慑住它,也许我是成功的,而它也始终不挪移位置,我猜它在休眠中,我不再打扰它,和衣而睡。

    却又忽然惊醒,要是它比我早醒,跳到我的腿上,吸取我的血液,又当怎样,我要忍受那一下剧痛吗?我当准备好酒精牙膏一类消毒物品吗?它会桃之夭夭吗?假如明早起来,它消失了,室内都是纱窗,它逃不出去,便会躲在暗处,又当如何是好,凡此种种,我无法入睡。

    于是我想消灭它,对,消灭它,连同恐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抖落它,然后快速踩踏,直到看到它肢解的身体,曾经我也这样踩踏过蟑螂,快速而准确,当然有时也失败,但蟑螂逃窜的速度告诉我,它是怕我的。那螳螂呢?它怕我吗?情理上,我不想踩死它,它并没有伤害我,它也许还是捕捉害虫的益虫,我不能操持这生杀大权。那我还是捕捉它,然后放到窗外,让它自生自灭,可是没有捕捉它的袋子,它又爬得那么高,我很难够着,我太近,又怕它会袭击我的眼睛,我已经有些近视了……

    总归想不出如何是好,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努力靠近,去抖动窗帘,这时的窗帘没有杨绛笔下的神秘感,窗也没了钱钟书笔下的高贵,我只愿扯下螳螂依附的窗帘,关紧让这些昆虫随意进出的窗户,连同苍蝇,蚊子,飞蛾之类。把它们阻隔在外面,同楼下田地里的蛙,蝉,蛇虫鼠蚁,包括犬吠,都阻隔在外面,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没有什么该和我共存。可是它还是纹丝不动,或者说动过,我并未察觉。

    我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它,只能回到床上,又过了半个钟头,它还在那儿,我有些没了脾气,它吓怕了我,自己却毫无动静,是害怕我这庞然大物吗?我不想再与它对峙,我想着离开,我想着去沙发,或另一张床上睡,我想着把它关闭在这间房里,让它感受这暗无天日的可怖,我想着自己有些失控了。我真的做了,关了灯和门窗,我将它反锁在一个密闭空间,于是安然地睡到天亮,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

    它还在那儿,一切都没变,我好像回到了昨天,可是天亮了,我不用担心黑暗带来的未知,勇敢地走向它,定睛看时,原来它早已悬悬而坠,四肢都已离开了窗帘,只是窗帘上的拉丝承载了它的重量,和蜘蛛的死相有些相似,只是它没有蜷缩起身体,但它确实死了。

    对,它死了,在我还没有用杀虫剂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在我幻想它会在我家做巢排卵时它就已经死了,我还不知道它是雄是雌,我还不知道它的寿命长短,我还想着和它和平共处,用人类生命之长向它宣战。可是,它却死了。

    我没有立即拿下它,它的眼睛还睁着,那圆鼓鼓的两颗珠子还在威慑着我,我想,几日后,它的身体会更加枯槁,眼睛就会凹陷,它也会消失在我的意识里,我便不再怕它。我想它最可能是在暴雨里受到重创,也可能寿命尽了,窗外的蝉鸣还在叫,万蛙也在夜里欢腾,它们的寿命都不长。

    我用我长的生命来思考着它们的去处,我不相信天堂之类,我只知道它们不会再动了,而我也不用恐慌,可是我具体怕什么呢?"白天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我到底想不出什么亏心事来,我的心还是完整的。我到底怕什么呢?即使手术时我都能自我观看,医生都佩服我的勇气,烫伤之类我都没叫过疼,之于一只螳螂,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三期

    第8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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