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女子拿起墙壁上的火炬,那火炬在凌晨的时候熄灭,现在正冒着最后的一点烟。可能是有些不甘心,她把火炬在墙上敲了两下,果然一点火星都没剩——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使劲将火把按在墙上,用力画出黑色狭长的一条炭迹,这下就算火把还带点火星,也绝不可能复燃了。火把彻底变成普通木棍之后,她又找来松油浇在火把上,再把火把点燃。她举着火把,看着墙上的炭迹,突然想起主人说过这堵墙壁的重要性,似乎是用什么珍贵石材造就的。她看着自己画下的狭长黑线,选择了对着墙壁吐了口口水。
在墙壁的另一头,有一处幽深晦暗的“洞口”,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那座建筑只有入口,没有大门。这座晶莹剔透的建筑由特殊的石材筑成,阳光悬照的时候,会散发出琉璃色的光彩。但这座建筑却没有地表以上的内在空间,他看上去像是一座只有两层高的塔,但路径却是通往地下的,通过那个幽深晦暗的洞口一路前行,最后就会来到地下室,地表以上的部分与其说是建筑,还不如说是雕塑。
女子拿着火把进入洞口,这地方她已经进入过千百次,熟到不使用火把也能踏准每一层台阶。她顺着台阶向下,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前方开始出现一些亮光,等她走下所有的台阶,面前是一间地下的书房,此刻荧荧亮光正是从书房传出来。
她把火把插在墙边,走过去,有个人影正倒在椅子上,桌上还摊开着他刚刚还在看的书。她过去拍了两下, 对方悠悠醒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扶我出去……”
“又喘不过气来了嘛?”
“是的……”
“早就说了,这地方不通风,你还喜欢点个灯。”
“这是我家,怎么做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没错,但每次都要我下来救你也不好吧。”
“别说那么多了,我快闷死了……”
“好吧。”
虽然语气有些不悦,但她还是把那个人扶到肩上,撑着他走向楼梯口。
“能帮忙拿一下火把么?”
“没力气……”
“真没用啊,你踩得准台阶吗?”
“这么黑,不可能有人踩得准吧……你要干嘛?喂!啊,啊,啊,啊……”
女子根本懒得理他,拖起他的身体,飞奔上楼,她脚力极强,不一会儿功夫就跑到洞口,然后将他扶到墙边,靠墙坐好。
“我要散架了……”
“总好过在地下室里闷死,”女子看着他:“应该这么说,就算现在死了,也好过死在地下室里,到烂了都没人发现。”
“到给你发薪水的日子你就会发现了。”
“那时候你已经烂了,所以不影响我的结论。”
两人对视一眼。
“啊,”他贪婪地大口呼吸:“明明相处这么久了,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外面的空气真清新啊。”
“你为什么总喜欢在地下室看书呢?”
“安静嘛,而且我很喜欢呼吸新鲜空气,但一直在外面,就感觉不到空气有多好了,也就是说,在喘不过气的地方读书,能让我感觉到喘得过气来是多么美好,就是这样。”
“这理由真荒谬。”
“是吧……”
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话说回来,”他皱着眉头撑墙站起,然后道:“有什么事么?”
“镇上死了人。”
他的眼睛慢慢瞪圆。
“帝国的军队又来征兵了,很多人第一次失败了,所以这次很积极。”女仆裹着右臂上的袖子,语气轻松。
“那为什么会死人。”
“征兵的人需要一个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他满脸不解:“在普通人里找贴身护卫?”
“是,或许他觉得,普通人就像庄稼,总有那么两棵苗子比别人长得好。”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到底是谁征的兵,”他沉思着,又看向女仆:“但这也不用……杀人?”
“想要成为他的贴身侍卫,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
女仆看着他。
“有人不满足那个条件。”他说。
“却假装满足。”她说。
“什么条件。”
“要打赢他的一个护卫。”
“那不是只要知难而退就可以……该死,”他恍然道:“他给了钱……”
女仆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男子道:“我是一镇之长,我现在就要过去。”
“可以,”女仆说:“不过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你现在去的话,只能看到干净如新的广场,和那些兴高采烈的新士兵。”
“还有那个新的贴身护卫。”
“没错。”
“而你不告诉我那个护卫是谁,是因为你知道我认识那个人。”
“恩哼。”
“备马。”
……
除非巫曼有特殊的要求,否则自5年前开始,霍恩就再也没有刮干净自己的胡子,这与他是否热爱整洁没有关系,年长的人总需要一些年长的符号来映证自己的身份,这会为他们彼此辨识节省时间。但是当他骑在维纶给他的马匹上时,他还是选择了刮干净自己的胡子,因为这是维纶要求的,当时维纶牵着马来到他的面前,指着其他的新士兵,告诉他“把自己收拾干净点,你和他们不一样”。
霍恩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别人步行,他骑马;别人穿着统一的服装,他穿着便装;别人不用收拾仪容,他刮干净了自己的下巴,还戴上了一顶皮质的帽子,扣在头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巫师。身份赋予了他别人没有的待遇,甚至只要在马上眯着眼睛,他就可以和那些急匆匆赶路的新兵走得一样快。
不久队伍经过镇子中心的讲台,那里已经被清洗了一遍,剩下的血迹也变成深褐色,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霍恩看着讲台发了会儿呆,然后取下帽子,行了个礼。
背后响起马蹄声,一名戴着蛮牛面具的白袍人骑马过来,从外套上看,他的左臂空空荡荡,袖管就像一截烂面条,缠绕在他筷子一般的身材上。那人骑到霍恩身边,对霍恩点了点头。
“可惜没机会再较量了。”
霍恩看着他空荡荡的臂管,道:“我别无选择。”
“剑法真好。”
“也抱歉扰你雅兴。”
“不用抱歉,”他看着前方,道:“统帅在前面。”
“那你先走吧。”
那人也不废话,夹马便走,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叫AA·BB。”
“霍恩·CC。”
“CC,”那人沉吟了一下,道:“我会记得这个姓氏。”说罢也不废话,调转马头,纵马离开。
霍恩看向讲台,又想起昨天的决斗,他和妻子赶到的时候,讲台下已经有了三四具尸体,当时他别无选择,因为维纶说“如果没有人愿意主动上台,我就让我的侍卫一个一个抓上来”。巫曼问他“你要上去吗”,当时他……
“新服装很合你的身份嘛。”
霍恩回过神来,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短衫的男人,认出来者,霍恩不自觉地挂上微笑。
“这话我昨天刚和别人说过。”
“所以现在轮到我和你说了,”那人走过来,打量着霍恩,然后道:“没事就好。”
来人正是镇长。
“我能有什么事,”霍恩重新看向讲台,道:“死者家人怎么办。”
“我会安排。”
“那有劳你了。”
“正常公务而已,”镇长道:“你呢,为什么要出手?”
“维纶又为什么要贴身侍卫?”
“因为有危险。”
“而且是比他那个侍卫更危险的危险。”
“那么这危险是谁呢?”
两个人都知道答案。
“你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吧?”镇长问。
“当然知道。”
“巫曼呢?”
霍恩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我是贴身侍卫,自然不会允许我的爱人离开他们的掌控。”
“你还有个儿子。”
霍恩点点头。
“此去小心,如果出什么事的话,我会照顾你的家人。”
此时部队的最后一个人走过霍恩的身侧。
“哈,有你这么说话的么,”霍恩调转马头,高喊道:“出发!”
……
“胖鸟”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出发前一天的傍晚,母亲给他准备了足够的口粮,告诉他等她离开后,就躲在壁橱里不要出来——“胖鸟”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告诉“胖鸟”,等口粮吃完了,就可以出来,假如街上没人认出他的话。“胖鸟”不太明白母亲的意思,但他知道的是,父母的命令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他没有忤逆过父母,也没有一点自私的念头,既然如此,也不必深究母亲的想法,还有母亲离开时决绝的眼神。
那时他还不懂父母复杂的想法,但他很乖,所以母亲走后他就躲在壁橱里,饿了就吃一点干粮。大约是下午四点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进屋,那时他躲在壁橱里一动不动,不久门关上了,“砰”的一声。
即使人走了,“胖鸟”也没有离开壁橱,母亲说只有吃完东西才可以离开,那么他就会在吃完以后再离开。不久天完全黑了下来,“胖鸟”感觉呼吸不畅,在打开柜门之前,他仔细听了听客厅的动静,确认没人之后,他才把柜门拉开一条缝。夏季半夜的空气凉丝丝探入衣柜,这让“胖鸟”觉得好受多了。
窗外黑影攒动,但“胖鸟”并不觉得害怕,没有父母的家让“胖鸟”觉得有些陌生,桌子上有父亲的手稿,椅子上的衣物篮上挂着母亲缝了一半的衣服,墙上的钉子上挂着红色的绳子,垂在那里,似乎是母亲的头绳,如果不是一个人在家,他很难注意到这些东西。
不知不觉间,似乎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黑影映在窗户上,四处飘动,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衣服飘在风里。不知道为什么,窗外的纷乱反而让他觉得很安静,他靠在衣柜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
“轰!”
门被轰然洞开。
……
之后“胖鸟”觉得自己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那感觉就像是身处在热带雨林的夜里,周围潮湿、阴暗,不时有湿滑的昆虫搭在自己的身上。松软的地面危机四伏,光线在地面忽明忽暗,像是有无数的蛇蚁经过地面。“胖鸟”忍住恶心,拼命狂奔……
“你醒了啊?”
似乎梦里的自己撞在树上,醒来以后额头还有点痛,感觉受了伤,但摸了摸,却又没有血。他从床上坐起来,不得不说,床单看上去很朴素,与自己家不同。在他的对面,一个一身短衫的男子背对着他,正在拧干毛巾,放在支架上。
“这是哪。”
“我家。”
“我为什么……”
头真的好痛。
“我答应你父母照顾你,”那男人回过头:“既然他们去参军,我当然要接你过来咯。”
“但我记得……还是晚上……”
“你睡着之前是晚上,”他头偏了一下,道:“你看看外面。”
天色有些阴沉。
“但我那时在睡觉啊!”
“不然呢,等到了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你过来吗?”
“你这么说……好吧……”
“你好好休息吧。”
那男人说完这句,就作势要走。
“那个。”“胖鸟”叫住他。
“怎么了?”
“我妈妈让我不要离开壁橱,”“胖鸟”低着头:“至少要等一段时间以后……”
“这个简单,我可以把你家的壁橱也搬过来。”
“啊,这样吗……不过我妈妈应该只是想让我呆在家里……”
“我明白了……”男人眼珠一转:“不过你妈不在,你听我的。”
“胖鸟”看着他。
“小孩听大人的。”
“好吧。”
“现在你先休息,过会儿可能你的朋友要来,啊,就是你那些小朋友。”
“他们为什么要来?”
“如果我把你秘密地带来这里,你就永远见不到他们了,”那男人道:“所以我秘密地通知了他们,叫他们来这里见一面,这样他们至少知道来哪里找你。不过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你在这儿,要我现在告诉他们吗?”
“不用了……”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那个……”
“又怎么了?”
“我要怎么称呼你?”
“称呼啊,我想一下……”那男人两眼望天,然后道:“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叫哈里森。”他把帽子戴在头上,走出门去,只留下最后的留言。
“他们叫我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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