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个奇迹》——夏加尔式飞行
2004年，库斯图里卡推出了《生命是个奇迹》，这部影片在他投建的一个塞尔维亚山间乡村拍摄，整部影片充满了湿润而浓郁的森林气息，虽然仍以波黑战争为背景，但影片还是将爱情放在了更高的位置，超越了战争、政治、种族甚至家庭，似在追求一种绝对的自由主义。
一、梦中飞行
你还记得《你还记得多莉贝尔吗》中的迪诺吗？他长大后成了《生命是个奇迹》中的中年铁路工程师。在儿子被俘、老婆跟人跑了的绝望中，他爱上了一个将用来交换儿子的穆族女战俘。一个塞族男人爱上穆族女人，在和平时期再正常不过，库斯图里卡就出生在一个穆、克、塞多种族混血的家庭。可在波黑战争的背景之下，这就具有了极强的政治隐喻性。但库斯图里卡想做的，恰恰是用朴素的自然情感来超越这种战争和政治的逻辑，重新构建一种生活法则。通过描绘爱情，库斯图里卡将人性情感提升到最高处，超过了战争、种族、政治，甚至是家庭。“从政治角度来看，我还是那样的观点：我感兴趣的，是人性，不是意识形态。大家可能觉得这个想法很幼稚。对我而言，却是我在所做一切中寻找的第一位的东西。”
与1993年的《亚利桑那之梦》相似，爱情以奇幻而浪漫的形式出现在《生命是个奇迹》里。影中卢卡的梦无疑延续了《亚利桑那之梦》中斯塔克夫人与阿克赛尔的梦，腾空而起的睡床不仅背负起卢卡与萨巴赫翱翔于丛林、群山与江河之上，而且也将两个人的爱情用一种缥缈而浪漫的方式呈现出来。库斯图里卡这样说道：“我想飞行是我在构思一部影片时必须使用的方法……是像夏加尔的画中的那种人性化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得到一个直接的、视觉化地展示人们坠入爱河的机会时，我就会表现物体都飞在空中，对这个我很拿手……我总是惊讶并感动于夏加尔画笔下那些难以置信的人物，他们在不可思议的位置被扭曲着。”
《地下》中的婚礼场面
夏加尔的画（局部）
与《亚利桑那之梦》中的飞行梦想一样，梦中的飞行再次传递出卢卡和萨巴赫逃离现实的渴望。在现实中，卢卡是塞族人，有自己的家庭；而萨巴赫是穆族人，必须作为交换卢卡儿子的人质，这里似乎有一万种理由阻止两人在一起。然而就和吉普赛人一样，卢卡和萨巴赫在一起时，享受着短暂而甜蜜的爱情，真正活在了当下。躺在床上飞行的段落将两人的爱情推向一个高潮，他们超越了一切现实的枷锁，完全沐浴在阳光和自由之中。“我希望能站在天使的角度上看世界，就像年轻人梦想的那样。通过天使的视点去得知人的精神是如何漂浮在空中的。如果你有摄影机，你会意识到你可以去到所有精神能去的地方，可以潜入到梦想之中……你可以将它置放在你想要的最高点，获得任何你想要的视角。”飞行中的床正满足了库斯图里卡从天使的角度看世界的渴望，在天空中看世界，不仅所有美好的风景一览无余，你也可以看见你心中的梦想——在天上，卢卡看见自己和儿子达成了和解，这无疑是他内心深处的内疚和希望得到家人谅解的渴望在梦境中的一种实现。然而美梦总是不真实并且短暂的。卢卡从梦中醒来之后就立刻跌入了现实，邮递员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的妻子回来了。妻子和萨巴赫见了面就开始掐架，尽管是妻子先离开的卢卡，她并没有权利干涉他和萨巴赫的感情。于是卢卡决定带着萨巴赫私奔，逃离这个鬼地方，“去澳大利亚。”
卢卡和萨巴赫在飞行的床上
夏加尔的画，人物坐在椅子上飞行（局部）
二、“恋爱的驴”
一头“恋爱中的”、倔强的驴成为了卢卡和萨巴赫爱情的见证者和守护者。在影片伊始，这头恋爱中的驴就挡在铁道上，怎么也拉不走，还流下伤心的眼泪。他的主人对邮递员说：“它为爱情而苦恼，想被火车撞死。”而在卢卡和萨巴赫“私奔去澳大利亚”的路上，这头驴也一直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像在守护两人的爱情。影片最后，萨巴赫被送回了穆族，交换回了卢卡的儿子。卢卡因而万念俱灰，想卧轨自杀，重复了这头驴在影片开头做的蠢事。然而在紧要关头，这头驴居然挡住了向卢卡驶来的列车，还神奇地给他驮回了爱人萨巴赫。这个峰回路转的结尾延续了库斯图里卡一贯的团圆风格，表达了他的良好心愿。然而这头驴会将两人驮向何方？他们真的能逃离现实，抵达“澳大利亚”？无疑地，这头驴正象征着爱情，痴情、倔强，不理会任何战争、政治、种族甚至家庭的束缚。库斯图里卡将其强烈而坚定的理想主义安放在了这头驴的背上，让它沿着铁轨一路驮向了远方。
驴挡在铁道中央想自杀
影片的核心象征是一头驴，这无疑体现出了库斯图里卡独特的幽默。这种幽默并不停留在表面，不是影片中的噱头台词或令人发笑的场景，而更接近于契科夫的那种深刻的、讽刺性的幽默，并且同时夹带着自嘲和悲天悯人的情怀。库斯图里卡在谈到这部影片的幽默时说：“我的祖先是塞尔维亚人，我在波斯尼亚出生。并不是因为我们被迫产生无法消减的恨意，执意认为应该放弃所有的幽默感而选择一个和对方对立的立场。幽默，是一种武器，重要的武器。如果今天我必须重新给自己定位的话，应该是处于莎士比亚和契诃夫的双重影响之下。”
三、乡间的乌托邦
除了动物，影片中的风景也是库斯图里卡衬托两人爱情的手段。“景色有一种直接的影响力，这也是我第一次明确地表达我对于大自然的爱。我想要表现出来并让人感受到的是，大自然没有听到也没看到战争；它存在于人物的内心之中，如同在外部将他们围绕一样，它无所不在……既然我的作品不是在城市背景下发生，我就想表现出大自然是怎么回应这个爱情故事的。将人物和他们的环境协调起来，这是我的大赌注。”与库斯图里卡以往的作品相比，《生活是个奇迹》在对自然的表现上花了很大的笔墨，在广袤的原野中穿梭的羊群、奔驰的骏马，山间色彩层次分明的森林，潺潺的流水和飞流直下的瀑布，爽朗开阔的秋天和银装素裹的雪天，美丽的风光的确对卢卡和萨巴赫的爱情起到了极好的衬托作用。物与人交相穿梭于大自然之中，明显体现出了“泛神论”对库斯图里卡的影响。
库斯图里卡在访谈里说，《生命是个奇迹》是在寻找和表达这个时代所缺失的理想主义，一个虚构世界。而影片中那个美丽、自然、和谐的村庄，正是库斯图里卡回到塞尔维亚之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贝尔格莱德西南方的山间建造的一个乌托邦。“在战争中我失去了我的城市，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能建一个自己的村子，我为它取了个德国名字：Küstendorf（海滨小村）。我希望能在那里为想学习电影、音乐、制陶、绘画的人们举办一些研讨会……我希望这是一个文化多元的开放的村子，它为抵抗全球化而建立。”如今，这里举办一年一度的Küstendorf电影和音乐节，这个电影节没有红毯，完全非商业，通过“金蛋奖”奖励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作品。同时，库斯图里卡还在这里以工作坊的形式为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教授电影，他和学生们一起拉片，然后在小镇里找演员，拍短片，用的是库斯图里卡亲自撰写的剧本。
Küstendorf小镇与在那里举办的电影节和电影学校
参考文献：
1、《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幽默是我的武器》[EB]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1d1846010005y5.html
2、Interview for the release of "Arizona Dream" published in "Le Petit livre d'Emir Kusturica" book, 1993
3、Interview for the release of "Arizona Dream" published in "Le Petit livre d'Emir Kusturica" book, 1993
4、《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幽默是我的武器》[EB]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1d1846010005y5.html
5、Interview in Serbian newspaper Politika, January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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