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里要评升旗手，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脏砰砰跳，脸涨得要烧起来。可不知为什么，从始至终，老师都没有提过我的名字。黑板上的那些，后来我知道，有自然课老师的孙女，有英语课老师的儿子，还有几个的爸爸不知道什么官，未来的几年里，我都要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排号借他们的漫画书看。就这样，人生第一次重要的选举，一开始我就被踢出了局，连个理由都没有。直到一年半以后，班里大多数同学差不多轮过一圈的时候，老师看着班里那些捣蛋分子，浓眉紧锁，忽然喜出望外地发现了我：原来你还没有当过啊！于是我得以脱颖而出。不过，正式升旗那天，我依然没有资格拉着绳子，把着音乐的节奏，在音乐结束的那一刹那，将红旗稳稳地升到旗杆的顶端；我只能站在台上，在全校的注视下，仰着脖子，敬着队礼，看着红旗像个刚学会爬树的孩子，在旗杆上一窜一窜。关于这件事情，还是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经过二十年的缜密思考，我现在认为：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身高。虽然它和升旗无关。
在这缜密思考的二十年里，类似的事情一再搬演。当然，比起拉尔夫，我多少还是要好一点，毕竟我当过大队委和团支书，也拿过这样那样的奖状证书。比起一个天天被邻居们齐心协力扔下高楼、晚上只能与树桩和工业垃圾为伍的大块头来说，我的境遇还是要好太多——当然，如果再和丢掉了公主的位置、被全国通缉、还失去了记忆的云妮相比，我简直就该烧高香了。也许，正是类似于如此这般被莫名排斥的经历，会让很多走进影院的观众对主人公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与其说动画片里的主人公是要讨个身份证明自己（拉尔夫希望成为被授予奖章的英雄，云妮希望成为赛车手），不妨说他们只是想讨个说法，哪怕你们这些正派的好人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改。可惜事实往往是：连个说法都讨不到——你就是系统漏洞，二话不说：砸车！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何况都三十年了，换了谁当拉尔夫，或许都免不了豁出去，搏一把。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对于一部动画电影，我们从来没指望过《无敌破坏王》的故事能比《盗梦空间》或者《致命魔术》更为离奇复杂。我们都知道，拉尔夫和云妮一定不会有事，泰迪熊还能死而复生呢；那些恶心的机械飞蛾一定樯橹灰飞烟灭——看到岩浆一样灼热的健怡可乐配曼妥思，我们大概就找到了它们的归宿；我们还会知道，那个长得像极了文章同学的阿修说出与冷酷队长的亡夫一样的赞美后，他们注定会在一起，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我们知道故事会讲成什么样，我们只能关心故事会怎么讲。从这个角度上说，《无敌破坏王》至少在两个地方满足并超出期待：一是反派的设定——除了那些恶心的虫子以外，我们大致能够猜出谁是另外一个反派，不过反派的身份能够与照应后的伏笔进一步重合，多少也算用心良苦；二是反派的死法——在我们猜到健怡可乐的能量之后，影片能够将其与最后一次营救缝合得入情入理，还让我们多发现一处久远的伏笔，同样可谓完成得从容漂亮。而在故事怎么讲之外，我们至少还能从影片当中发现两层意蕴：一是怀旧本身——那些粗粝的街机游戏界面我们就不提了，希望各位观众有耐心看到片尾字幕处对这一优点的发扬光大。如果我们留心到糖果国王进入隐秘空间的密码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我想80后群体一定能够从中找到00后甚至90后无法体味的乐趣与惊喜。二是现代性的辩证法——新游戏不断涌现，旧游戏不断被淘汰，这种残酷不单是阿修对冷酷女王“高清画质”的赞美所反映出的技术更新与所谓必然性，更体现在机械飞蛾作为病毒难以抵御的入骨恐怖。对现代性的反思在其它动画电影中多少也有所涉及，但至少《无敌破坏王》以游戏的更新换代为载体，以动画电影所能实现的最为“逼真”的方式，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残酷（或许也最为恶心）的 “现代”景观。这种感官上的震撼以及旁敲侧击的描述，还有影片结尾传统与现代的亲密结合，共同藉助于后现代的操作方式，将对“现代性”的反思，提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讲，《无敌破坏王》即便谈不上令人失望，至少也算十足的保守。在这个故事当中，所有试图改变自己身份的角色，到头来依然不得不各安天命，并且这种各安天命还无一不心甘情愿，把逃脱后的落网粉饰得死心塌地，温情十足。拉尔夫拿到金牌，却依然得不到自己希冀的温情，他所追求的，无非是被从高高的楼上扔下来后，能够得到邻居送的一块蛋糕，当他成功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后，坏人互助小组张开双臂，欢迎他迷途知返的“回归”；云妮重获了公主身份，但她依然自愿以一个系统漏洞的开挂姿态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封建/民主固然是情节逻辑的衍生物，但在11月初这么一个时间上档，想不影射点儿什么都难。对于游戏世界而言，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只要我们心存善良，只要我们乐于助人，我们都将收获幸福美好的生活，而且还将拥有越来越高的人气。至于被遗弃者间的虐心桥段？别担心，那只不过是坏人挑唆——所有这种致力于改变自己命运的坏人，最终绝对没有好下场，改变之于他们而言，就像灯光一样只存在象征性的意义，对于那种变成虫子还自得其乐的家伙，还有什么好说？和机械飞蛾一起灰飞烟灭去吧。这种保守至极的意识形态，某种意义上，其实更适合于构建和谐社会。可惜我们的文化土壤现在离这种成熟的开花结果还差得远呢。如果你实在觉得被冒犯了，那就再看看冯小刚的《不见不散》——在那里，不会说英文、只能干保洁的中国姑娘，3年就能开上跑车、拿到绿卡，中国人的贫穷和粗鄙只存在于影片摄制的过程中，真正危险的是那些美国佬；要去美国，得先做好吃苦受罪的准备。
恰好最近在陪媳妇重看《海贼王》鱼人岛的动画部分。人与人之间要了解，除去想象性的解决方案外，难于登天。那不如就事论事。至少从一部动画电影的角度来说，《无敌破坏王》基本完成了它应当完成的，还完成得很漂亮，单就这一点而论，上映当天豆瓣9.1的评分，理所应当——对了，如果它的3D能够更炫一点，也许会更好。
201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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