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樱花开了一岭,也不知那春风中的红樱开得如何。可还是像往年那般夭夭灼人,又或者惊艳过我旧时的岁月,死在我的怀里,死在我最深沉的梦里。
有人从屋外悄悄推门而入,我慈爱的目光看着面前梳着双鬟的小女,蹲下身来将她抱起,女童的眉目隐约间能窥见他的影子,她痴痴地咬着指头,脆生生说道:“娘亲,娘亲,外面的花都开了,你带宝儿踏春好不好啊?”
我捋了捋宝儿额前的碎发,她觉得有些痒,摇了摇头撅着小嘴嘟囔道:“娘亲,宝儿很想去,你就带我去嘛。”
我无奈笑笑,却不忍伤了她的兴致,于是将她放下地,牵着她的手走出了篱笆小院。
她大约永远也不懂为何她娘亲不会在春花烂漫时去赏春景的缘故了吧。
或许将来有一天,等她长大了,爱上一个人时,兴许就能明白她娘亲的相思之苦。
可我宁愿,她将来不要像我一样,无法自拔地爱着一个人…
那还是四年前的春天,正是十里烟景,繁花盛开之时。
那日我上山寻求姻缘之解,寺院里的樱花开得正浓。我问寒山寺的主持那株红樱有多久的年岁,主持说,那红樱已有百岁之龄。
我伸手触着樱树的树干,上面已经留有风刻下的不规整的印痕。彷佛是一匹褶皱的锦缎,却仍旧遮掩不住内有的光华。
从我的头顶上飘飘然然地落下一片樱花,直直躺在我的手掌之中。主持说,这红樱只会落到有缘之人的手中,所以在那日下山时,我一定会碰到我的如意郎君。
我握紧了手中的那片花,向主持拜别道谢。心中却想着,会是哪家的儿郎,是我命定之人。
可结果呢,我却遇到了那个眉眼如画的男子。
他身着红裳,身负重伤地躺在草丛之中。血色沾染了绿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走近他,探了探他的鼻息,十分虚弱无力。
后来我将他救回府上,偷偷藏在闺房之中,又派婢女请了郎中前来为他疗伤。
过了三日后,他才从昏迷之中醒来。我从未见过那么一双潋滟的眼睛。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感激我的话语。而是:“阿南,是你吗?为夫来寻你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双目失明,是看不见我的。我敛了心神,淡淡对他说道:“我不是阿南,我是牧音。只是下山之时见你倒在血泊之中,故而出手相救…”
还未等我说完,他却将我一把揽住,伏在我肩头喃喃低语:“不,你就是我的阿南,为夫爱你至深,你怎可弃为夫而走。是不是你觉得为夫可怜,所以又来找为夫了…阿南,不要和别人走,不要丢下为夫一人可好?哪怕,哪怕你对为夫并无爱意,哪怕你只是可怜我,也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却为那个男子卑微的语气感到略有心疼。忽然肩上衣衫微湿,我这才明了,怕是他早已流下泪水。
我只好抚着他的脊背,轻声叹道:“我不是你阿南,我是牧家的长女牧音呐…”
他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小,放开我时我还能看清他空洞的双眼之下蜿蜒着两条未干的泪痕。
我顿时心中骤然一紧,缓了一刻,端起案几上的汤药,舀了一勺递至他的嘴边,继而说道:“你若要当我是阿南,那便是吧,只是我藏了你,待你伤好之后,你务必要离开牧府。”
他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再有任何言语。
渐渐地他的伤日益痊愈,我的闺阁往来人不多,也所幸他整日呆在屋中,故而除了我的婢女之外,还从未有人知晓我藏了一个男子。
常言金屋藏娇,该是那般倾城女子。可我这屋中,却有一个粘人的瞎子,虽说他皮相也当得起绝艳二字。
我练书法时,他便常移步在我长案旁,为我研磨,嘴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初时我对他熟练的动作颇惊,他竟不知羞地笑我:“阿南可是觉得为夫甚美,你也移不开目光了呢?”
我佯装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怎么这人能看见自己一般,谁知他又低头一笑:“阿南你莫要害羞了,为夫…为夫都懂。”
能懂什么呢?等再过些时日,我便将你送出府中。
他倒是个十分听我话的男子,我让他成日在屋中养伤,却不曾放他出来透气,他也从未反驳过我。
某日我兄长给我指了一门亲事,据说那人是上京有名的富商。可我不知怎的,满脑子全是那个他的影子,甚至是他曾嗫嚅地说道为夫等你开饭许久了。
可那日我回屋后,却不见了他的踪迹。
四月的雨来得十分的快,我不顾婢女的阻拦,急急上街前去寻找,他一个瞎子,又能在这弯弯曲曲的巷道之中走多远。
天色渐晚,我慌了心神,却猛然想到,他会不会也上了山。
通往寺中的那条路满是细雨润湿的青苔。他坐在石阶之上,任凭雨水合着他的泪水一道流下。
他说:“牧音,你不是我的阿南,我的阿南不要我了…”
我紧紧握着伞柄,听了他这话,心头涌上无限地冷意。原来这些时日以来,我也是对他心动不已。
怎么能不喜欢上他呢?他看起来像个被世俗抛弃的孤儿,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了我的视线,占据了我的心房。
我蹲下来与他持平视线,可他那双眼里却永远也不会有我的样子。
我哆嗦着唇,颓然笑道:“和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是阿南,我是牧音。”
他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慌乱地朝着山上爬去。山路湿滑,他直直跌倒在地。
我上前扶着他,探看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他仍不死心,还要向上爬去。
“阿南对你如此重要吗?你这样糟蹋你自己,活该你被她抛弃…”
“原来你…也觉得我活该…是啊,我是个瞎子…你知道吗,我一早便知你不是阿南…可是我太痛了,痛到我醒来遇见你,就恨不得你是阿南。
阿南和你一样,有一双柔荑,抚着我双颊的人时候,是那么温柔,她的声音同你的一样,宛若春天的黄鹂。
可是她却挖了我的双眼,把它们安在了她心爱男子的身上。那个男子哪一点比我好,他只不过是我从前一个低贱的属下而已。可她偏偏爱上的那个人是他…”
他低低啜泣着,那一瞬间,我周身的雨声彷若虚无一般。
原来江湖上有名的红莲教教主就是我眼前的这个男子。
我听起兄长们讲起过江湖上的事情,说这位教主生来美艳动人,不可方物。前段时间红莲教易主,据说是教中的一位护法杀了这位教主,夺走了教主之位。可那位名不正言不顺,都因没有他手中的红莲之令。
曾经江湖上有不少美人对这位教主爱慕不已,可也奇怪,这教主独独宠爱教中一位婢女,自他殁后,有人说那婢女也忠其所爱,随之而去。
如今看来,他爱的那个女子非但没有殉情,而是成了新任的教主夫人。
我不知该说这个女子傻,还是该说我面前这个男子傻。
他竟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那令牌之上赫然是朵红莲,艳丽无比,似乎张扬着自己的身份。
那个男子将令牌交给了我,让我用它换一个女婴。
他说那孩子是他用了秘术,溶了心爱之人的血,才得的血脉。
这孩子,承接了他对那女子无数的爱意,可却被他那手下藏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说,千万别让那女子知晓这孩子的存在,他怕极了她厌弃这孩子的模样。
他抬手拨开了我挡在他头顶的伞,仰头含着雨水,肆意笑道:“牧音,你若真可怜我,就帮我完这个心愿吧…来生我必当做牛做马,报你今生恩情。
我用了秘术,本就是逆天而行,你救得了我的外伤,你却改不了我的命格。
凡尘的疾医怎可看清我的内里?”
我再也握不住伞柄,任由它跌落在几寸石阶之下。我用力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却仍旧汩汩流下。
“我不要你来生,来生多远,我等不到,你亲自去换可好…”
他嘴角露出弧度:“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牧音,你看这场雨过了,所有的…樱花都落了…”
“还会有下一场的…”
他自嘲一笑,轻摇着头说道:“不会了…那年她也是和你…一样上山拜佛,手中…握着红樱,我就站在山下等她,她见我就欢喜地说,寺中的主持告诉她,她下山遇见那人就是命定之人…可她遇见那人就是我啊,我才是她的…如意…郎君…不是吗…”
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不禁大恸道:“都不是,你才是我的,如意郎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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