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吧,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
母亲的离去,大约已经过了三年,然而有时我是一个非常后知后觉的人。直到今年的母亲节才突然有点察觉,其实是从今年的清明节而想起的。记得有人说过,离开了家,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自从上大学以后,从来没有在除了夏天和冬天之外的季节回过家,甚至工作成家之后,能够回家的日子也只有平均2年一次的回家过年。况且,自从母亲离开以后,我再也不想回家。
可以想象,一个失去女人操持的家,再加上一个行动不变的老人,会是多么破败不堪?
于是今年,突然就想在这个春天,清明这样一个日子里,再回去一趟。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家里,又有了新的女主人。
一家三口跋涉了三千多公里,飞机转大巴再转高铁再拼命挤上小县城的公交车,一切都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家门口,只是不再熟悉的家,长大以后,家是什么呢?我们有很多个家,有如走马观花的丈夫/妻子的家,有如同时光停滞般的故乡,还有在城市里与你日夜厮守的房子。你也拥有了很多重身份,爸妈不再是专属的称呼,有时候某些场合下拥有同样称谓的双方甚至有点分不清叫的到底是谁,不久以后,你也成为了父母,会有一个婴童绕膝喊你爸爸/妈妈。
一切都像是幻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有时我总会问自己。
母亲离去的那年是一个秋天,孩子还没满周岁,匆忙被通知赶回家的时候当时有着不详的预感,家离得很远,从南京到广西,家人已经习惯如果不是非常重大的问题不会轻易通知我,这些懂事可能也是让所有人变得疏远和冷漠的原因。母亲以为的小毛病,没想到生命就此永远终止在65岁这一年,从一开始不明原因的脚肿到剧烈的发展到某一天直接昏迷被送进ICU,慢慢失去自主呼吸能力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不过短短3个月,甚至最后时刻在ICU时仍然在排查病因,最后医生推论出可能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疾病——运动神经元病(霍金一样的渐冻症)。
这是一个相当残忍的疾病,患者肌肉逐渐无力以至瘫痪,吞咽和呼吸功能减退逐渐萎缩无力,自己看着自己慢慢动不了,只有大脑是清醒的,最后呼吸衰竭而死亡。头脑清醒的看着自己慢慢死去,何其残酷?
没有想到一生平凡的母亲,得了一个全世界只有十万分之一发病率的罕见病," 渐冻人 " 直至死亡意识都无比清晰,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下尚无有效的治愈药物和方式。
从母亲入院起,我们家境算尚可,父母都是银行双职工,医保报销条件也还不错,但比没钱更残酷的是无可奈何,在ICU平均每2天一次的家属深谈中,我们听出了医生的无可奈何,以及需要对生命进行选择的拷问。比如
病人出现紧急情况怎么处理,是全力抢救还是放弃?
病人已经无法进行自主呼吸,脱离呼吸机的生命体征只能维持半小时,后续治疗及维护费用都非常高昂,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除了提心吊胆的24小时,遥遥无期的等待,全家人都住在医院500米以内的简陋小旅馆里以应对随时突发的情况,刺鼻的医院消毒水味道以及来去的人群,加上年幼的孩子来回的奔波,让我度过了一段我最最沮丧和煎熬的黑暗日子。即使外面天光大亮,日光晃眼,你依然觉得一切都是黑暗的,黑到暗无天日。
每天半小时的重症监护室病房探视时间更是一种煎熬,看着加护病床上被各种医学仪器重重包围的母亲,24小时白昼般的病房,一定很难熬吧,每一次母亲的眼神都挣扎着试图告诉我们她想要出去,这可是平时一年到头都不去一趟医院,几十年不吃一颗药的母亲,无可奈何的睁着无望的眼神等着,焦虑着,故作镇定着。无可奈何的我一定要装得一脸无所谓和不在乎,无力的安慰着,心里慢慢地在告别,其实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言左右而其它。我只握过一次那肌肉慢慢开始萎缩的苍老的手,无数次都差点没有勇气再踏入病房。
亲人是你自己的,特别是父母,其他人不会跟你有什么同级别的感触,甚至连你现在为止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就是无关痛痒的一种试图的关心,试问谁又能不求回报的付出呢?古语说得好,久病床前还无孝子。所谓的父母和子女一场,也不过是互相看着大家渐行渐远,只能目送,不可追。
从ICU回普通病房的那一天,大家似乎想要测试一下生命的力量,所有能来的亲属已经都见过了一遍,能出现的家人都在身旁,某人并没有出现,如我所料。旁人的悲伤终归是旁人的悲伤。多年前不能原谅的另一个夜晚时分,曾经发誓以后一切都靠自己,即使你拥有一切,是别人的终归是别人。对人的自私,有前所未有的失望。
是母亲自己决定要离开ICU,接受上天最后顺其自然的安排,一遍一遍地在纸上写下,“此生无憾。“甚至是“我想死”。离开呼吸机,把氧气面罩氧量开到最大,慢慢地失去意识,完全靠药物维持心跳。那一个夜晚,我在旁边守着心脏监护仪,甚至还堂哥聊了聊天,某个瞬间,似乎得到了某种解脱,为这一段艰难的路程,终于落下了一个结局,一切都宣告了结束。药物的作用推到极致,直到心跳最后终于变成了一条直线,值班医生一拥而至,将白布盖上,宣布了最后结论。
趁身体还未僵硬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尚有热度,我们为她换上了整齐的衣服,很快很快,身体开始失去温度,像一条急速冷却僵硬的鱼。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件医疗费品一样从医院的特殊通道直通地下一层,冰冷的不锈钢仓库,工作人员娴熟的动作让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件毫无情感的医疗废品,到此为止,生而为人的价值已经完全丧失。
第一次进入ICU,第一次到医院冰库,第一次到殡仪馆,第一次进入火化车间(真的是车间),残酷的告别,从来不给解释的离去,我觉得我自己徘徊在一条很黑很黑的长廊,望不到头,又觉得像幻觉。
幸好成年人的世界里不过都是一些客套和浅显的对白,没有人刻意追问你父母是否健在,这个年龄也没有人会刻意询问父母的情况,每一次别人提到"你的爸妈,你妈,我妈如何如何”时,我都淡淡着回答,”恩,在老家呢。”不动声色,也不会刻意解释。
因为,在我的心里,我的妈妈,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一直并且永远都会活在我的心里。她不会再老去,她永远都是那一年65岁的样子。
这也许就是成为母亲的意义,有一个人将会永远刻意记得你的大半生以及你美好的样子,懂得生命本身不过是一场根本陪伴不到终点的告别。
直到我也成为了母亲,才知道这个世上,的确会有完全不求回报的付出。每一个母亲,都会试图给孩子自己最好最多的爱。中国大部分的孩子,其实都是母亲自己的,母爱远远比父爱要无私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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