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作者：谷藜

        窗可谓自然之眼，一扇窗，可譬喻之天空中的明澈的流云。窗之于世界，就好比纷繁图卷中的点睛之笔。透过窗子时，可以窥山林之色，更不必出户去寻，可以赏清流飞花，也省下了出门的一丝惆怅。

        世界上已有很多美的东西：幽静的空谷飘过几多浮云，是如此洒脱自在；辽阔的草原驰骋几匹骏马，亦悠闲自得而令人赞赏。但这些都是美中不足的，好比虽有山可游，有泉可饮，然却找不到一位知己静静谈心论道。窗好比跋山涉水后的一个崭新而繁荣的国度，一次新的境遇，而最先将世界的蓝图展现出来了。这一点，非恬静好思之人莫属。

        我喜欢窗，是在于它的一点灵动，一丝仍充满绿意的勃勃生机和奇妙想象。在我看来，从阔大的房门进入有如囚牢似的房子，若单单只为了休息，除了睡觉稍觉一点安逸外，整个房间就如同你带了耳塞，蒙了黑布将自己打入了密不透风的牢室，多令人忧郁和不安。可一旦有了窗子，当阳光倾洒进来，鳞鳞的光圈金粉一般沾满了你不大的房子，于窗，是暗淡夜晚后的一丝快慰，于人，则生活中增添了莫大的情趣。一片云的动，一缕光芒闪烁，一只飞蝉叶落都无不向人诉说自然的恬静和美好。窗子的开启，打破了这种局促一室的喟然长叹，使人与自然没有了隔阂。一片白的起落，一丝绿的投影，一痕红光显现，一霎灰云飞掠，都能引起你的思想去追逐，去捕获。

        春日花浓鸟扰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子最先来访，它要进入你的梦境，更无需跋山涉水、更无需曲折萦盘。即便是下了轻柔寂静的窗帘，你也晓得贴在玻璃上的是淘气的东风。偶尔一只盲眼的飞鸟冲来，撞在不语的冰冷玻璃上，因为一扇窗，自然和房间便少了一些淡漠，多了一些交流。三四月的天气，春光融融，大大小小的窗子，千片万片的玻璃交错闪现，宛若云霞和水波相映衬，自是自然之外的奇妙风景。夏日的窗，可非闲置的美丽图卷了，倘若你在郊外居住着，它更是褪去所有的奢华，非独一室之眼、耳，更成了你困暑难眠的通风大口。六月夜里，你任可彻夜大敞窗扉，听夏风号、沐夏月晕，甚至上可以天为被、下可以地为床，周身缀满星星织成的光。此时，天宇仅是你梦中的一丝遐想，大地仅如你厚重而凉爽的席床。你平躺着身子，任夜风吹袭，任小兽嘶逐，更不必去想天外的国度，怕惹月色窥户羞红了苍白赧颜哩。秋属窗的寂寞时，天正黑着，芒刺一样的雨粒扎在梧桐将落未落的叶上，疏雨滴来了，且闭了窗遥想一丝绝美的意韵。看“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的景致，即便不出门吧，也过于冷凄了不是？你怕踏碎了残叶上的露水，怕惊落了天外正思远人的星星，更一直从天亮挨到黄昏,你也“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冬日的窗闭紧了，临窗犹如临一层冰阵，斑驳的霜花有如凝滞的水银，像一层朦胧的薄雾，像是扯了一层细密的珠帘。冬日隔窗看飞雪如落花，寒意阵阵，你若是轿中人了。寂寞时倚窗听夜雪声，听雪落在树上、落在房上、落在清冷的阳台，则又勾起人另一种欲望：守着星光灿烂的寒夜，从窗内望月，下窥一条长街，等待远方浪迹的游子回家。

        世界上的房子被纷繁的门洞开的久了，要阔气，凭高大的门便可使人赞叹。然而令人欣赏，更须有窗。窗是一份优雅与玲珑，一种绝美的品味。西方古典的窗子，厚重的窗棂抱着精致的玻璃，像是郁郁丛林中几棵开花的树，像是浩瀚海洋中的点点白帆。东方的百叶窗，轻枕精致的窗棂，加之艳丽的朱砂，便给人一种雍容显贵的感受。近代的窗，更是一件东西方融合的艺术品。千片万片大大小小的窗，精致的玻璃金闪闪，在城市中央，在雄伟的大教堂，在千家万户静静的闪啊、轻轻的吟，徐徐的摆啊、缓缓的敲。最让人感到舒适，显露着一种温文尔雅的风度，譬如一个体态静美的女人，又有何不然?

        静穆里，倚窗笑看世事红尘。倘若你是诗人，它便是通天的隧道，其上横几片不大的天幕，飘几朵流云，映一兀遥远而模糊的小山，揽一片葱郁的翠林，它将你的精神唤飞了。那时你的情思完全一片混沌，风呼啸着囊括大气，日光在你眉前跳舞，你的思想被它征服了，你完全融入了大自然。假如这时有车鸣声，打扰了寂静的人，你从山顶上的房屋透窗下望，有如流云窥尘。这时窗许你自在、许你逍遥、许你敏察一切、许你目视百里、许你倚窗寄傲。繁华城市，晚上人们回到家来，更须窗抚慰烦躁的心灵。当明月倾洒在斑驳的窗玻璃上，仿佛是渗透进来，在帘、在墙、在昏昏欲睡的地板，像流动的水珠一样滑，像散碎的金粉一样稠密。千只万只闪光的流萤来敲晶莹的窗玻璃了，轻轻的旋舞，悄悄的私语，铸造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境。“水晶帘外金波下，云母窗前银汉回”古人早已咀嚼透了窗的韵味，将天地的飘渺的美与窗巧妙的融合了起来。

        窗是房舍的眼睛，一扇窗，是心与自然沟通的捷径，因为窗是接纳了一切的事物的。一夜的困顿过后，是风、是雪、是落花、是阳光......正如凯罗所说的那样：“双瞳如小窗，佳景收历历。”隔窗望去，大自然如画矗立在人的面前，流云落花，静山肃宇，可以说窗是将动物与静物完美统一的屏风，是精神憩息的港湾。

        光线若稍不明亮些，像薄薄的油墨泼来。若明若暗的窗像是一道电光，瞬间被刺穿了。窗是独立的，譬如一朵独舞的花蕾，或是一张破浪的白帆，它从未受墙壁的禁锢；窗又是一个整体，像涤荡水面的圈圈波纹，像天空绚烂多姿的云彩。每天宁静的时辰，在窗台上摆些轻轻酣眠的花骨朵，有月季、有玫瑰花、有泛着淡淡微红的喇叭花，开花的时候，芳香在窗前轻轻飞旋，仿佛在窗台上编织了一个绿野阡陌，修筑了云海和绚丽的美梦。

        窗是人类创造于自然的一点浪漫布景，阳光射来，窗与窗交相辉映，仿佛湖面轻微颤动的光与水的映影。夜幕下，且听风和大气的舞蹈，宇宙间繁星闪闪，像是点亮了万家灯火。薄如蝉翼的叶片打在窗上，毛毛细雨打在窗上，璀璨的华灯打在窗上，一片银盘般碎裂的月光，将天宇中的印象完全消融。然而你活泼的心思，即便昏昏欲睡中，也会凌空而起，像飞鸟一样，享受着又一个美妙的自然。窗是疲累精神寄宿的港湾，在万物寂静的时刻，适于心灵的游目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