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之死

        老歪在北方有些地方是指那些孤苦的光棍，他们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更没有可以亲近的人，至于为什么叫他们老歪，尚无考证。我们村上以张、韩两姓人居多，奇怪的是这两大姓之中，都有一个老歪。

        今天我就讲讲张老歪的故事，说说他的死，因为他的死在我印象中是很深刻的。话说这件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记得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也记事了。

        有一天，突然听村上的人说张老歪喝药死了，我马上跑到他家去看热闹。老歪住在老街里，离我家不远，他家的院子里当时来了不少人驻足围观。说起他的院子不能算是院子，用泥土起得矮墙，也没有院墙门，平时他养几只羊，有时就用来圈羊，怕羊跑了！这时有人进出他的堂屋，我也跟着进去看！老歪日子过得太清苦了，堂屋是土墙草屋，院子中间有一间低矮的烧锅屋。我本以为他会死在床上，当我进去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张床一个大木箱和两口袋小麦，还有墙上的《西游记》剧照，那是老歪没事经常跟我们讲故事的地方。看着这两间堂屋，现在已经是人去屋空。正当我奇怪老歪到底去哪里的时候，我看到我父亲牵着一辆旧的自行车站在院子里，面对众人的质疑说这是自己二十块钱赊给老歪的，没给钱要牵走。我当时感觉父亲很不厚道。现在想来，老歪那个时候可能被张姓人草草下葬了，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毕竟张姓也是大姓，不给老歪安葬了，他们也磨不开面子。

        回到家就听父亲在说老歪的死：前几天，有人看见老歪在湖里放羊，看他面黄肌瘦，就问他怎么了，他说这几天拉肚子老是不好，快活不长了！别人说胡说八道！没想到他今天就喝药死了，父亲每次说起这件事情都有点惋惜的意思。不光如此，村里人也不相信老歪会寻短见！估计放羊的时候，老歪就想到了轻生。因为老歪是个刚强的人，很有骨气，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还记得那辆自行车吗？被牵走的自行车！老歪虽然很穷，但是人缘很好，为人很有骨气。虽然很穷，但从来看不起自己，喜欢交穷朋友，不喜欢巴结人。有时候张姓人好像欺负他，他也会奋起一搏，和别人对骂。别人叫他老歪，从来不生气。他好像有点文化。他和我家关系挺好，他还会赌钱，经常来我家玩扑克，记得还有一户姓蒋的人家，好像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四个人经常在一起打扑克，不打别的，就打争上游和小八张，老歪就一个人，赌瘾还大，一打就是大半夜！几个人不白来，一般都来赌钱的，但老歪很穷，赢钱还好说，输钱怎麽办？那个时候老歪不光养羊，还经常炒花生瓜子赶集赚些零钱。为了能付钱，大家规定如果他输钱，就拿瓜子抵帐。但不知道老歪是打牌水平太差还是运气太背，总是输钱！几个人经常是边吃花生边赌钱，老歪也吃，以致于每次夜里我也能吃到香喷喷的花生。

        还记得一件事，可以看出他和我父亲关系不错。有一年，好像是秋天吧，因为天气凉了，老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三只杀好的鸡，要用我家的锅烀（煮）鸡。我父亲拿起一只鸡闻了闻，说都有点味了，意思不让他在我家烀。老歪说烀烀就没味了，我父亲就没再说什么，然后添了大半锅的水，只是加了些盐，生起火来，因为我家当时生活也很艰难，没有八角大料。二人坐在灶前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话，老歪好像读过书，但是不多，我是从他家堂前的《西游记》墙画上看出来的，但我父亲连一年级都没读完，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很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烀了天的鸡，说了半天的话，我则端坐一旁看着锅上慢慢腾起的热气，贪婪地闻着飘散的味道。鸡终于熟了，打开锅盖的瞬间，屋里弥漫着鸡的香味，喷香喷香地，老歪捞出两只来，说给你们爷们儿留一只，老歪提着鸡高兴地走了。父亲看着我，很高兴的样子，我虽然高兴，但是感觉老歪不地道，我说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只，我父亲把我骂了一顿。有时候他们也会闹矛盾，但事情过去就会和好如初。

        我和老歪也有着某种渊源，因为他和我父亲的关系，我和妹妹经常会到他家去玩。老歪喜欢讲故事，屋里放着一张铺满面粉的案桌子，他端坐在桌前，我们俩就围着桌子，痴痴地看着他。他喜欢说《西游记》中的故事，虽然只能说其中的几个，并且永远是那几个，重复重复再重复，但我们已经很开心了。只要我们每次到他家里，他都会讲故事逗我们，现在看来，可能我们俩是他唯一的观众吧，老歪认得字可能不多，要不他怎么能把故事说的那么不吸引人呢？可以肯定的是，老歪很喜欢小孩子，我感觉他看我们有时侯充满怜爱！去老歪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老歪经常贩花生瓜子买，到他家有时会给我们点瓜子吃！但在我的印象中，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老歪很抠门，尽管我们小孩子很馋，但他就是不愿拿出瓜子来。

        老歪的死很是凄凉，死时40岁左右，或许不到。我父亲原来经常说老歪是个苦人，死了也好，可以和他的父母团聚了。我想可能是他的父母托梦给他了。说实话，虽然我和老歪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我宁愿老歪还活着，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老歪死后二十多年，再也无人提起他的名字，大概人们已经淡忘了吧！如果老歪能活到今天，相信他绝对会好好活着。后来我问起母亲老歪的情况，她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又问在我家经常赌钱的有哪几个？母亲说有大找、三老爷、老歪和蒋赏爷，我说老歪是不是爱赌钱，她说爱赌钱。我说老歪经常赶集卖花生瓜子吗？母亲说是的。我又说起烀鸡的事情，她说又不知道从哪偷的。

        听老人们说，以前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人死去，随便用条草席卷了埋了！不知道老歪有没有这样的境遇？只是我没有亲见。

        老歪的印象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老歪有名字，个头不高，耳朵后有个大疙瘩，穿着蓝布衣，赶着几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