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啊,恍惚之间认识你已经将近十年了。这句话若是由你来写,想来多半会是“时光飞逝白驹过隙,故人安否见字如面”。
是的,见字如面。今天整理书柜时,翻出了好些泛黄的旧本子,封皮上还算工整地写着你的名字。我摇头笑你这样浪费,一个本子写上几页,觉得不合心意,便又换一本新的来写,攒到现在竟也有了厚厚的一沓,我几乎都抱不动了。
好吧,说这样多,其实是我好奇心发作,想要瞧瞧你那些本子里究竟写了什么。我这样擅作主张,想必你不会怪我吧?
从哪本看起呢?不如就从写着“日记”那本开始——我依稀记得,为了应付作业,你可是绞尽脑汁虚构了许多“趣事”。比如这篇:
2010年4月7日晴,你在家里照顾妹妹,妹妹把“喝牛奶”说成“喝溜台”,底下还有老师的评语“你妹妹真可爱!”
你呀你呀……妹妹那时牙都没长全,可见又是你编的故事。
2011年6月13日晴,你和外婆去菜地里拔萝卜,揪断了萝卜叶也没拔出几个萝卜,不仅扎了一手的毛,还摔了个屁股墩儿。
这篇确实是真事,只是最后那句“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着实是有些泛滥了,几乎每篇的末尾都要写上一句。
我细细看去,你的文字虽然稚嫩,有时还不免好似流水账,但好歹也算情感真挚。
我翻开第二本,是你中学时写的作文。写作文,便不能像日记那般简单了事,须言之有物,夹叙夹议。
你是不喜欢议论的——一个小城镇的孩子,哪里有那样深刻的见识?开篇须点题,行文须扣题,结尾要升华,最好有些华丽的辞藻去点缀,这样才是阅卷老师喜欢的“高分佳作”。
于是你开始写一些看似高大上,如今看来却空洞枯燥的议论。为了点题扣题,全文翻来覆去地写着道理,第一段开门见山,第二段解释“为什么”,第三段引用事例说“怎么做”,结尾将第一段改一改再写一遍。若是正面例子不够,便作些反例,列举不这样做的危害。倘若仍是不够,便只能在结尾喊几句口号来凑字数——也无非是要热爱祖国,做新时代青年,将来为建设祖国的事业添砖加瓦。
我知道你不爱写这些,却又不得不写,因为老师是最爱看这样的作文的。为此,你还寻了一个厚本子,日日摘抄报纸的评论。什么“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什么“扬起理想之帆,把握时代之桨”,什么“时代的使命赋予青年,时代的荣光属于青年”……这样的语句写得多了,总是会叫人记忆犹新。你瞧,如今我还记得清楚。
“不许看!”我仿佛已经看见你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捂着作文不让我看的样子了。
嗯,晚了。
悄悄告诉你,我还看了那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就是那个“诗词摘抄本”。你真真是珍视它,从小学一直带到中学,里面的字迹变了三种模样,你还是没有丢掉这个爱好。
“虽然学习很紧张,新时代的议论文也用不上,但我还是喜欢古诗词呀。”
你伸出手,为我勾勒出山河万里诗酒花。
你最爱慷慨激昂、瑰丽悲壮之辞,尤爱边塞诗。爱其明月朗照,关山高耸;爱其铁马金戈,雪夜急驰;爱其大漠孤烟,挑灯看剑;更爱其豪情壮志,报国情怀。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更叫你惦念数年。
你惊诧于古人的文采和情怀,沉浸在诗词的天地里难以自拔。你的日记里开始出现诗词,是你自己凑成的打油诗,或许勉强压上韵脚,但是严格说来对不上平仄。你向往那样的世界,却因为繁重的学业而不得不将它们搁置。你也曾写过几篇文章,投稿之后却仿佛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这便是你,中学时代的你。或许你不会想到,那时的种子只是沉睡着,可地底下的根系已然蔓延交织,一旦触到阳光,便会迅速发芽开花。
所以,我来了。我带着你的花,将它的鲜艳和芬芳送给你。
还记得吗?你说要为建设祖国的事业添砖加瓦,如今一语成谶,你将投身于工程领域,真正地为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工科大学的课堂上,再也没有了语文课。
人人埋头苦学专业知识,所见所闻皆如钢筋混凝土,沉闷而刻板。
你无数次地问我,你如今所学的一切,与你心中的诗酒江湖,早已相去甚远,后悔吗?
或许有的。
可没有你当日的选择,何来如今的我?
你是从前的我,我是今日的你啊。
你离开了生长十几年的家乡,孤身去了北地求学。在那里,你第一次看到了雪。以前你总爱写烟雨江南、大雪纷飞,可从未真正见过这样的景象。雪片飘撒之时,就仿佛下了一场温柔的细雨。那一瞬,你想起了你的铁马冰河,梅花幽怨。
此景动人,此情怎可不发?
你在这无边风雪里,重新唤回旧日的你。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写春花秋月、家国万里,在璀璨星河里拾起你的旧梦,将它们编织成无数星光。光辉落幕,还有他人的万千灯火竞相闪烁。你知道自己不是最明亮的那一颗,但你仍然感激每一个驻足观赏的朋友,他们与你一同见证了你的星河。
我会带着你的花,等待你我的下一次相遇。或许是下一个十年,或许是不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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